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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首发】《知否同人仪兰》作者:q博士【2025年12月5日更新至第1章】

楼主: zhangruiya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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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言情小筑] 【首发】《知否同人仪兰》作者:q博士【2025年12月5日更新至第1章】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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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27:32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
京城盛府的春日,到底比登州多了几分雕琢的贵气。庭院里的海棠是精心挑选的名品,假山石是从西山运来的湖石,连仆役走动的脚步都似乎踩着某种无形的韵律,比外头更轻、更稳、更合规矩。

庄先生的讲学依旧是每日辰时的定例。只是如今盛纮升了京官,往来澄心斋拜会请教的门生故旧偶尔多了起来,有时讲课到一半,前头便有管事来低声禀报,庄先生便略顿一顿,神色不变地继续,下头听讲的人心思却难免浮动一二。长柏越发沉稳,对这等打扰恍若未闻;长枫则会借着倒茶研墨的功夫,眼神悄悄往外瞟;纱帘后,墨兰的背脊挺得更直,仿佛随时准备着被“偶然”发现她的专注与才情;如兰大约只希望这打扰来得更频繁些,好早早下课。

仪兰却从这些细微的动静里,嗅到一丝不同。盛纮的工部郎中,掌着部分京城修缮、河道沟渠的实务,虽品级不算顶尖,却是油水与关节并存的要害位置之一。这些前来拜会的,恐怕不止是谈学问。她想起苏瑾曾寥寥提过的京城官场盘根错节,各部官员家中清客、幕僚、子侄往来,常常是消息与利益的暗渠。庄先生这澄心斋,如今怕也不全然是清净读书地了。

这日讲《左传》,庄先生讲到“郑伯克段于鄢”,论及家族内斗、人心算计,言辞不免犀利了些。正剖析郑庄公“养恶除患”的深沉心机时,外头又有客至。此番来的似乎是盛纮某位同僚的侄儿,亦是读书人,慕庄先生之名特来请教文章。庄先生被打断,面色微沉,却不好全然推拒,只得命长柏先带着弟妹们自习回味方才所讲。

纱帘后,墨兰显然有些失望,笔尖悬着,未能尽兴。如兰已悄悄打了个小哈欠。明兰低头看着书页,看不清神色。

仪兰却望着面前摊开的书卷,指尖无意识地在“公入而赋:‘大隧之中,其乐也融融!’姜出而赋:‘大隧之外,其乐也洩洩!’”几句上轻轻划过。母子兄弟,至亲骨肉,算计至此,胜利者赋诗言乐,何其讽刺,又何其真实。她不由得抬眼,透过朦胧纱帘,望向外面隐约的人影晃动。这盛家宅院,这京城官场,乃至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家族、势力,表面文章之下,有多少“融融洩洩”的乐事,是建立在不见血的算计与忍耐之上?

她忽然觉得有些气闷。这四方的天,规矩的院,纱帘后的人生,听的是千年前的血亲倾轧,看的是眼下宾客往来的名利蛛网。她身怀可纵马山河的武力,胸有超越时代的见识,却只能困坐于此,揣摩着“贞静贤淑”的尺度,计算着在父母姐妹心中那一点份量的增减。

一股极其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躁意,如星火掠过心田。她轻轻吸了口气,灵泉滋养过的内息自然流转,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悄然抚平。但这感觉留下了痕迹。她意识到,自己或许比想象中,更厌倦这种全然被动、需步步算计才能安稳度日的“闺秀”生涯。

苏瑾赠玉时眼底的期许,空间里恣意挥洒的汗水,甚至前世记忆中那份属于现代女性的独立与广阔,都在无声啃噬着此刻的“安分”。只是时机未到,锋芒仍需深藏。

下课回去的路上,墨兰与如兰不知为何又绊了几句嘴,大约是如兰抱怨课业枯燥,墨兰便拿“庄先生所言字字珠玑,妹妹怎可轻忽”来压她。两人声音不高,却透着惯常的别扭。仪兰与明兰落后几步,沉默走着。

忽然,斜刺里一道影子猛地从假山石后窜出,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猫叫和丫鬟的小小惊呼。原来是一只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野猫,受了惊,直直朝着如兰和墨兰中间冲去!

事出突然,墨兰惊呼一声,下意识往旁边急躲,脚下却被石阶一绊,身形顿时不稳,朝着一旁种植着带刺蔷薇的花圃歪倒!眼看那尖锐的木刺就要划破她精致的衣裙甚至皮肉——

电光石火间,仪兰甚至没来得及思考。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,她脚下看似随意地向前滑了半步,恰好挡在墨兰身侧,手臂极其自然地一抬,仿佛只是伸手去扶,衣袖拂过墨兰的肘弯。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,墨兰只觉被一股稳当的力量一带,即将倾倒的身子瞬间被扶正,稳稳站住。而那只肇事的野猫,已“嗖”地一下窜过她们脚边,消失不见。

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。旁人看来,不过是六姑娘恰好站得近,伸手扶了差点摔倒的四姑娘一把。连墨兰自己也只当是幸运,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,脸色发白,对仪兰道:“……多谢六妹妹。”

如兰也吓了一跳,凑过来问:“四姐姐没事吧?哪来的野猫,吓死人了!”

明兰默默上前,帮忙拂去墨兰裙摆上可能沾到的尘土。

仪兰已收回手,垂在身侧,指尖几不可察地微蜷了一下,方才那一下看似轻巧,实则对力道和角度的控制要求极高,需得在扶住人的同时完全消解那股冲力,还不能露出会武的痕迹。她面色如常,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:“四姐姐没事就好。许是园子角门没关严实,溜进来的。”

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。但仪兰的心绪却未平。方才那瞬间的出手,是本能,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泄。在这方寸之地,她能做的,似乎也只有在这种微不足道的时刻,用这种无人知晓的方式,稍稍动用一下真实的力量。像困于浅滩的龙,只能偶尔翻动一片鳞甲。
春深夏浅时,盛家迎来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——长柏的婚事定了。女方是已故谨身殿大学士海宁的孙女,门第清贵,家风严谨,与盛家算是门当户对,更难得的是海家**素有贤名。王氏对这桩婚事极其满意,连带着对长柏的学业更加上心,整个盛府都透着一种“长子即将立业成家、门户更添光彩”的蓬勃气象。

纳彩、问名、纳吉……一项项礼数有条不紊地进行。府中上下忙碌,却也喜庆。墨兰对此尤为关注,常在王氏身边凑趣,言语间对那位未来嫂子的家世才学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钦羡,又偶有“不知将来……”的幽幽之语,引得王氏看她几眼,不知是怜是叹。如兰则更关心未来嫂子会不会管她太严,或者带来什么新鲜有趣的京城玩法。明兰一如既往地沉默,只在无人时,眼中会掠过一丝对“家”的模糊向往与更深的自持。

仪兰冷眼看着,这是典型的士大夫家族上升期的联姻,务实而光鲜。她为长柏高兴,也清楚这桩婚事对盛家意味着什么。只是看着王氏全心投入、墨兰心思活络的样子,她不由想到自己。她的婚事,将来恐怕也是这般“合宜”二字当头。门第、利益、名声……至于她是谁,想什么,或许并不那么重要。

这认知让她心底那点躁意又隐约浮现。她不是真正的十三岁闺阁少女,她见过更平等自由的关系模式(哪怕前世也只是相对),让她全然接受这种待价而沽的命运,实在有些困难。

这日午后,她借口给老太太抄的经文需用特定纸张,禀明了王氏,只带了丹橘一人,坐了青帷小车出门,去东街有名的“文翰斋”。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出门。

车帘微掀,京城街市的喧闹扑面而来。不同于盛府内的井然与压抑,外面是鲜活的人间烟火。叫卖声、马蹄声、孩童嬉笑声、酒肆飘出的香气……交织成一副蓬勃的画卷。仪兰静静看着,目光掠过鳞次栉比的店铺,衣衫各异的行人,甚至偶尔走过的、眉眼疏朗、举止不同于闺阁女子的市井妇人,心中那股被高墙束缚的感觉愈发明显。

在文翰斋挑选纸张时,她让丹橘在门外候着,自己细细看纸。铺子里除了纸张笔墨,也兼卖些新刊的诗词话本。她目光扫过,忽然在一册不起眼的薄薄话本上停住。书名是《侠女玉罗刹》,封面粗糙,显然是市井流传的廉价读物。她心中一动,趁掌柜不注意,迅速将那册子抽出,夹在挑选好的上等宣纸中。

回到马车,她将话本藏入袖中,心跳竟微微有些快,带着一种做坏事的隐秘兴奋。回到疏影轩,她立刻将话本塞到枕下。直到夜深人静,才就着窗外月光,悄悄翻看。

故事俗套,文笔粗劣,讲的是一个出身江湖的侠女,如何武功高强、快意恩仇,最后嫁得如意郎君(依旧是个将军)的故事。但其中关于侠女独自闯荡、路见不平、不受闺阁束缚的描写,哪怕再粗糙,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轻轻碰触了她心底某个锁着的角落。

她看得入神,直到丹橘在外间翻了个身,才惊觉夜色已深。慌忙将话本藏好,吹熄了灯。黑暗中,她睁着眼,脑海里翻腾的不是话本的情节,而是自己持枪立于嵩山绝顶、于空间中恣意挥洒的身影。那些是真实的,远比话本精彩。可也是被深深困住的。

她知道现实不是话本。侠女最后还是要嫁人,而她,盛仪兰,更不可能去闯荡江湖。她的战场不在这里,也不在江湖,或许就在这深深宅院、在这京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。她要争的自由,不是仗剑天涯,而是在既定框架内,尽可能大的自主与选择权;她要护的,不是虚无的“正义”,而是自己与真正在意的人的安稳与顺遂。

武力是底牌,空间是后盾,超越时代的见识是烛火。而她现在要做的,是继续扮演好盛家六姑娘,在庄先生的课堂上汲取有用的智慧,在姐妹相处中维持微妙的平衡,在父母祖母面前刷足“省心懂事”的印象,同时,耐心等待,积蓄力量。

等待一个或许能让她稍展羽翼、甚至搅动一池春水的时机。

枕下的话本边缘硌着她,像一个小小的、出格的秘密,提醒着她内心那不灭的火种。窗外传来遥远的梆子声,三更了。她闭上眼,呼吸渐匀。明天,又是需要戴着完美面具的一天。

但至少今夜,她梦见自己骑着一匹快马,冲出了京城巍峨的城门,奔向无边无际的、被月光照亮的旷野。风在耳边呼啸,是自由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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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30:22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疏影轩的日子流水般过着,外头海棠谢了,榴花红了,蝉声一阵密过一阵。盛府里最大的动静莫过于长柏的婚事一步步推进,海家的庚帖已合过,大定之期就在眼前。王氏忙得脚不沾风,连带着对几个女儿也看得更紧——长子娶妇是家门大事,姑娘们的言行举止更不能有丝毫差池,丢了未来长嫂的脸面。

墨兰往正院跑得更勤了,针线活计越发精巧,还“恰好”让父亲瞧见她在灯下为兄长缝制笔袋,上头绣了精致的青松白鹤,寓意吉祥又显手艺。盛纮果然夸了几句,转头对王氏提了提“墨儿越发懂事”。王氏面上应着,心里却门清,只不动声色地将更多待客点心的差事派给墨兰,美其名曰“练练手”。墨兰接得温顺,眼底那点不甘被妥帖地藏在低垂的眼睫后。

仪兰依旧在恰当的位置。她也为长柏备了礼,是一套亲手誊抄、装订齐整的前朝名臣奏议选篇,字迹端正清劲,选的篇目皆关乎水利、农桑、钱谷等务实之策,正合长柏进士及第后可能外放历练的需要。不花哨,却极见用心与眼界。这份礼通过老太太的手送到长柏面前时,连一向严肃的长柏都仔细翻看了许久,对祖母道:“六妹妹有心了,这些文章选得极好。” 这话传到盛纮耳中,他又多看了仪兰一眼。

唯有如兰,大约是嫡女的底气足,又或是真不耐这些细致功夫,给兄长备的礼是一方上好的端砚,直接让丫鬟去外头铺子买的,贵重是贵重,总少了些亲手的心意。王氏少不得私下说她两句,如兰嘟着嘴:“我女红又不如四姐姐,写字不如六妹妹,挑了最好的砚台还不成么?大哥难道还挑剔我不成?” 王氏叹气,却也无可奈何。

这日庄先生讲《战国策》,说到“纵横捭阖”之术,论及苏秦张仪如何揣摩人心、借势造势。许是天气闷热,许是这话题本就勾连时局,庄先生讲得比平日更深入些,甚至略略提及如今朝堂之上,几位阁老关于边镇粮饷、盐税改革的争论,其下亦有各方势力角力云云。他语气平淡,只作史鉴延伸,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字字千钧。

纱帘后,墨兰笔走如飞,恨不得将每句话都记下,这些可是平日里在内宅绝难听到的“外面的事”。如兰已开始悄悄扇着绣帕。明兰依旧低着头,握笔的手却微微发紧。

仪兰听得认真,心中却如明镜。庄先生敢在闺阁女子面前隐约提及朝政,一则是信任盛家家风与帘幕规矩,二则,恐怕也与盛纮如今职位有关。工部郎中虽不直接参与高层博弈,但京城修缮、河道工程,哪一项不是银子堆出来的?又与各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盛纮将女儿们送来听讲,未必没有让她们多少明白些外头风云的打算,将来嫁入何等人家,心中也好有个起码的成算。

她不由得又想起枕下那本粗劣的《侠女玉罗刹》。话本里的江湖,快意恩仇,看似自由,实则也是另一种规矩森严、弱肉强食的天地。而这高墙内的京城,锦绣之下,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复杂、更讲“规矩”的江湖?只不过这里的刀剑是言语、是眼色、是利益往来、是姻亲纽带。庄先生今日所讲,便是这京城“江湖”里顶层的搏杀之术,哪怕只窥见一鳞半爪,也让她对自身处境有了更冷的认识。

下学后,暑气更盛。姐妹几个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,廊外芭蕉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边。墨兰仍沉浸在方才课堂的气氛里,忍不住低声与如兰道:“五妹妹可听懂了?先生今日所言,方是真正的大见识。我们虽处闺中,也不可一味只知针线女红,懵懂无知。”

如兰正热得心烦,闻言便道:“知道了知道了,四姐姐最有见识。这大热天的,说这些不嫌燥得慌么?我倒是羡慕六妹妹,瞧着她倒清静。”

仪兰正看着廊下一缸半枯的睡莲出神,闻言转过脸,笑了笑:“我不过怕热偷懒,胡乱听听罢了。比不得四姐姐颖悟。” 语气是一贯的温和,听不出情绪。

墨兰瞥她一眼,总觉得这六妹妹那份“清静”底下,藏着些她看不透的东西,像潭水,表面平静,不知深浅。她还想再说什么,前头已有小丫鬟匆匆跑来禀报:“四姑娘、五姑娘、六姑娘、七姑娘,大娘子让姑娘们快去正厅,海家夫人和**过府做客,已经到了二门了!”

众人皆是一怔。海家,正是长柏未来的岳家!未来亲家母携女初次正式过府,这可是顶要紧的事。墨兰立刻敛了神色,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襟。如兰也收了怠懒,有些紧张起来。明兰默默加快了脚步。

仪兰随着众人往正厅去,心思却转得飞快。海家夫人此时来访,怕是婚事细节还有最后敲定,也是相看盛家内宅风貌、未来小姑性情的重要场合。王氏想必早得了信儿,特意将她们从学堂唤回。今日这一面,看似寻常走动,实则分量不轻。

正厅里,果然已是一片和乐气氛。王氏正与一位年约四旬、气度雍容的妇人说话,那妇人衣饰并不华丽,但料子做工皆属上乘,眉目间带着书卷清气,想必就是海夫人。下首坐着一位少女,看着比仪兰大上一两岁,穿着淡青色夏衫,眉眼清秀,举止端庄,正微微含笑听着母亲与王氏寒暄,正是海家**。

见她们姐妹进来,王氏便笑着引见:“这便是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丫头了。” 又对海夫人道,“这是我们家四姑娘墨兰,五姑娘如兰,六姑娘仪兰,七姑娘明兰。”

姐妹几个齐齐敛衽行礼,口称“见过夫人”。

海夫人目光温和地扫过她们,在每人身上都略停了停,笑容可掬:“好齐整的姑娘们,夫人好福气。”

王氏谦逊几句,又让女儿们上前给海家**见礼。海**起身还礼,落落大方,言谈间既守礼又不失亲切,很快便与年纪相仿的墨兰、如兰说上了话,问她们平日读什么书,做什么针线。墨兰自是应对得体,如兰虽有些直率,倒也天真烂漫。海**又与仪兰、明兰说了几句,态度一般亲切,并无偏颇。

仪兰在一旁静静观察。这位未来长嫂,的确如传闻般端庄知礼,眼神清明,不是那等心思狭隘或一味娇柔之人。她应对墨兰的才情展示与如兰的憨直,都处理得自然妥帖,既不冷落,也不过分热络,尺度把握得极好。王氏看着海**,眼中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
正说着话,外头忽有管事娘子匆匆进来,面色有些为难,附在王氏耳边低语几句。王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随即又展开,对海夫人笑道:“下头人不懂事,庄子上送来的几样鲜果,说是路上颠簸坏了一些,正请示该如何分派。些许小事,扰了夫人清听。”

海夫人含笑表示无妨。

王氏便对女儿们道:“墨兰,你陪海**去水榭那边看看荷花,如兰也去。仪兰,明兰,你们随我来,看看那果子到底如何,也好学着料理这些琐事。”

这便是分派了。让墨兰、如兰陪着未来嫂嫂游玩,是亲近,也是展示盛家女儿的风貌。让仪兰、明兰去处理“琐事”,则是将她们划入了“需学习实务”的范畴,亲疏远近,一目了然。

墨兰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温顺应下。如兰也乐得去玩。海**起身,对仪兰和明兰也客气地点点头,才随墨兰她们去了。

仪兰面色平静,与明兰一同随王氏和海夫人告退出来。她知道,自己庶女的身份,在这种需要“展示”和“联姻”价值的场合,天然便靠后。王氏的安排无可指摘,甚至算得上周全——没让她完全隐形,给了个“学习实务”的名头,既符合她一贯“稳重”的印象,也不至让海家觉得盛家庶女上不得台面。

去厢房路上,明兰一直默默跟在身后。仪兰侧头看她一眼,见她低垂着眼,嘴唇抿得有些紧。她忽然想起,明兰的生母卫小娘,当年或许也经历过许多类似的、被轻描淡写划到“次要”位置的时刻。

那筐所谓的“颠簸坏了的鲜果”,其实只是有几只桃子略有些磕碰,并无大碍。王氏当着海夫人的面略作安排,哪些送去各房,哪些赏了有头脸的仆役,条理清楚。仪兰和明兰只在旁听着,偶尔递个话头。

处理完,王氏便让她们自回房歇息。走出正院,日头已偏西,暑气稍退。明兰忽然轻声说:“六姐姐,那些桃子……其实大部分都是好的。”

仪兰脚步未停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

明兰沉默了一会儿,又道:“海**……人看着很好。”

“是不错。” 仪兰道。她明白明兰未说出口的话。一个好的、明理的长嫂,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小姑而言,或许比一个厉害刻薄的,要好得多。

“六姐姐,” 明兰忽然停下脚步,抬起头,那双常常低垂的眼睛里,有极微弱却清晰的光,“我们……是不是只能这样?”

仪兰也停下,回身看着她。这个一向沉默怯懦的妹妹,此刻眼中竟有一丝不甘与疑问。或许海家母女的到来,那和谐光鲜的一幕,也刺痛了她。

四下无人,只有蝉鸣聒噪。仪兰望了望被高墙分割成四方块的天空,缓缓道:“现在,只能这样。” 她顿了顿,声音很轻,却清晰,“但以后的事,谁说得准呢?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,总不会错。”

明兰怔怔地看着她,似懂非懂。

仪兰没再多说,拍了拍她的手臂,转身往疏影轩走去。她知道明兰可能听不懂她话里更深的意思——过明白自己的日子,不仅仅是安分守己,更是要暗地里积蓄力量,等待时机,让自己将来有更多一点选择的余地。

就像她一样。

回到疏影轩,丹橘已备好冰湃的绿豆汤。仪兰饮了一碗,那点因日晒和方才场面带来的微燥渐渐平息。她走到书案前,摊开庄先生今日布置的文章,却并未立刻动笔。

指尖拂过光洁的纸面,她想起海**端庄得体的笑容,想起王氏精明的安排,想起墨兰眼底的亮光,想起明兰那句“是不是只能这样”。

然后,她又想起嵩山绝顶的风,想起苏瑾演示枪法时一往无前的气势,想起空间里那份绝对的自由,甚至想起那本粗劣话本里,侠女纵马江湖的恣意(哪怕最后仍落俗套)。

所有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,构成她此刻复杂的心境。她确确实实被困在这里,困在盛家六姑娘的身份里,困在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规矩中。但她的心,从未真正被驯服。那身武艺,那个空间,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,都是她沉默的盟友,在她谨言慎行的外壳下,支撑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内在世界。

她提起笔,蘸饱了墨,开始书写庄先生布置的策论。字迹依旧工整清丽,论点中规中矩,完全符合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见识与文笔。

只是无人知晓,执笔之人,刚刚在心底完成了一次小小的“叛逃”,去那高墙之外、规矩之上,短暂地遨游了一圈。

笔尖沙沙,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合乎礼法。但握着笔的那只手,稳定而有力,指尖甚至残留着些许常年练武形成的、不易察觉的薄茧。

夜还很长。写完功课,她或许会进入空间,再练一趟枪法,不为杀敌,只为那份畅快。又或许,只是对着灵泉发一会儿呆,想想并不存在的江湖,或者,想想如何在这真实的“江湖”里,更好地走下去。

窗外,暮色四合,盛府的灯火次第亮起,安宁而璀璨,将一切纷杂的思绪与可能,都温柔地笼罩在这片富贵祥和的光晕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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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意渐深时,长柏的婚事到底尘埃落定。海家的嫁妆单子厚厚一叠,王氏对着灯看了半宿,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,转头对盛纮道:“海家到底是清流门第,这份嫁妆,既厚重又雅致,可见是极看重柏哥儿,也是极有章法的人家。” 盛纮捻须点头,长子能结下这门亲事,于他仕途、于盛家门楣,都是锦上添花的好事,连日来在衙门走动,同僚道喜的声音都似乎更真诚了几分。

府里上下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准备。长柏搬去了外院更宽敞的书房待客,原来的院子要重新粉刷布置,预备做新房。王氏将大半心力都扑在这头,对几个女儿的管束便不自觉地松了些许。墨兰觑着空子,往庄先生的澄心斋跑得更勤,有时下学后还会以请教诗文为名,多留片刻。庄先生虽严肃,对勤学好问的学生倒也耐心,只是隔着帘幕,话不多,点到即止。饶是如此,墨兰也觉得受益匪浅,偶尔带回来的“先生新解”,在姐妹间说起时,语气里不免带出几分矜持的优越。

如兰乐得母亲少盯她,常拉着丫鬟在院子里扑蝶踢毽,或是磨着华兰托人从伯爵府捎来的新奇话本子看,日子过得比先前松快许多。明兰依旧安静,只是仪兰有几次瞧见她独自在小花园那方太湖石后,就着一角斜阳,极认真地绣着一幅极大的、似是岁寒三友图的绣屏,针脚细密,布局已见气象。她没去打扰,只吩咐丹橘偶尔送些茶水点心过去,不言不语。

仪兰自己的日子,表面看来最是规整。晨起向祖母请安,陪老太太用过早膳,说些闲话,然后去澄心斋听讲,午后做些针线或读些书,傍晚再陪老太太说话,偶尔被王氏叫去帮着核对些简单的礼单或库房条目——都是些不太紧要却需细心的活儿,她做得又快又妥帖,王氏渐渐也习惯将这类事交给她一点。人人都道六姑娘沉静懂事,守分知礼。

唯有她自己知道,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从未止息。每夜进入空间,是她最松弛的时刻。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练习苏瑾所授的枪法拳脚,开始尝试融合。将庄先生所讲史策谋略中的“势”与“变”,化入枪法的虚实转换;将读到的山川地理、城池关隘布局,在脑海中模拟成攻防阵图;甚至将内宅听到的只言片语、人情往来里的微妙处,也当作一种另类的“情报”来拆解分析。灵泉滋养着她的身体与精神,让她能保持近乎恐怖的专注与学习效率。她隐隐感到,自己正在将所学的一切,文武、古今、宅内宅外,熔铸成一种独属于她的、难以言喻的“见识”与“本能”。

这日从老太太处回来,路过园子里的荷花池,残荷枯叶,别有一番萧疏之意。她正驻足看着,忽听假山石后传来压低的争执声,听着像是如兰身边的大丫鬟喜鹊和另一个小丫鬟。

“……那支钗子明明是我收着的,怎就不见了?定是你昨日打扫时手脚不干净!” 是喜鹊的声音,带着气急。

“喜鹊姐姐冤枉!我昨日根本没进里屋,只在外头擦了桌椅!五姑娘的东西,借我个胆子也不敢碰啊!” 小丫鬟带着哭腔辩解。

“你还敢顶嘴!看我不告诉大娘子,撵你出去!”

仪兰微微蹙眉。一支钗子不见了,本是小事,但若闹到王氏那里,这丫鬟少不得要挨罚,甚至真可能被撵。她本不欲管,正要转身离开,却瞥见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,吓得脸色发白,浑身发抖,眼神里满是惊恐绝望。那样子,莫名让她想起刚穿越来时,这具身体记忆里某些同样无助的时刻。

脚步顿了顿。她现下过去,以她庶女的身份,直接呵止大丫鬟,并不妥当,反而可能让喜鹊记恨,日后变本加厉。心思电转,她已有了主意。她并未走向假山,而是转身,提高了些声音,仿佛自言自语,又恰好能让那边听见:“丹橘,你方才可瞧见一只黄白花纹的野猫从这儿跑过去?我仿佛看见它嘴里衔着个亮晶晶的东西,一闪就不见了,别是叼了哪位姐姐妹妹的什么首饰去玩儿了罢?”

假山后的争执声戛然而止。

仪兰仿佛才注意到那边有人,略带疑惑地扬声问:“那边是谁?可是丢了东西?”

片刻,喜鹊从假山后转出来,脸色有些不太自然,上前行礼:“奴婢喜鹊,见过六姑娘。没……没什么大事,只是小丫鬟毛手毛脚,奴婢正说她呢。”

“哦,” 仪兰点点头,语气温和,“我方才仿佛看见只野猫叼着个东西往那边竹林跑了,若是丢了什么要紧的,不妨让婆子们去竹林边找找看,兴许是猫儿调皮。” 她说着,目光平静地扫过喜鹊,“五姐姐性子宽和,但若是她心爱的物件被野猫糟蹋了,或是底下人为了推诿闹将起来,反而不美。你说是么,喜鹊?”

喜鹊被她看得心头一跳。六姑娘这话,听着是建议,细品却含着提醒。若真闹大,五姑娘未必高兴,自己这贴身大丫鬟也有失察之责。那支钗子本就不甚贵重,或许是五姑娘随手不知塞到哪里去了……她忙挤出笑:“六姑娘说得是。许是奴婢记岔了,奴婢再回去好好找找。惊扰了姑娘,奴婢该死。”

“无妨。” 仪兰不再多言,带着丹橘径直走了。

走出不远,丹橘低声道:“姑娘心善。”

仪兰淡淡道:“不过省些口舌是非罢了。” 她并非纯粹好心,只是觉得为了一支未必真丢的钗子,让个小丫鬟担上偷窃之名被撵,有些过了。举手之劳,又能敲打一下稍有头脸便张狂的仆役,何乐不为?这后宅里,有时候一句话,一个由头,就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孽债。这也是她“过明白自己日子”的一种方式—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维持一点自己认可的、小小的“公道”与清静。

过了两日,王氏将仪兰叫去,递给她一张单子。“过几日你父亲同僚李通判家老夫人做寿,这是备下的礼。你细细核对一遍,看看可有疏漏,或是礼数上不妥当地地方。” 李通判与盛纮同在工部,虽品级略低,却是地道的京城坐地户,人脉颇广,这场寿宴不能轻忽。

仪兰接过单子,见上头列着福寿纹的妆花缎两匹,百年老参一支,鎏金寿星公摆件一座,并几样时新果品点心。礼不算极重,但样样合宜,显是用了心的。她仔细看了一遍,心中却微微一动。想起前几日偶然听盛纮与幕僚提及,这位李通判虽是京城老人,但其母并非原配,乃是续弦,且出身寻常,与李通判原配所出的兄长一家似有微妙隔阂。李通判本人对此讳莫如深,但孝敬继母的面子功夫一向做得十足。

她沉吟片刻,抬眼见王氏正等着她回话,便斟酌着语气道:“母亲备的礼极是周到。女儿只是想着,听闻李老夫人是续弦,虽李大人孝心可嘉,但寻常寿礼多是吉祥如意、福寿康宁的路数。咱们是否……在显‘孝’之外,略添一两分更贴合老人家或许更在意的‘体面’与‘实惠’?”

王氏挑眉:“哦?怎么说?”

“妆花缎和老参自是好的。” 仪兰指着单子,“这鎏金寿星公,寓意吉祥,但或许略显常见。女儿想着,是否可换成一柄上好的玉如意?玉质温润,寓意同样吉祥,却更显雅致持重,也合老人家的身份。另外,听闻李老夫人出身金陵,或许添一两样精致的金陵点心,不显眼,却更见贴心细致。如此,既全了礼数,或许……也更投其所好?”

她话说得委婉,只从“更贴心”、“更雅致”角度建议,绝口不提李府那可能的内部纠葛。但王氏是何等人,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。给续弦老太太贺寿,送得太寻常,是敷衍;送得太贵重夸张,可能反惹原配一系不快。玉如意比鎏金摆件更清贵合身份,添样故乡点心是细心体贴,这礼送出去,既显得盛家郑重有礼数,又恰到好处地顾及了李府那不能明言的微妙处。

王氏不由深深看了仪兰一眼。这丫头,平日不声不响,没想到心思竟这般缜密,连这些外头男人家才需留意的关节都想到了,且说得如此妥帖自然。她心中诧异,却也更添了几分看重。“你说得有理。” 王氏缓缓点头,“就依你所言,将金寿星换成那柄收着的青玉如意。点心……我记得库房有南边来的师傅,让他紧着做两样精细的金陵样式出来。”

“是。” 仪兰应下,不再多言。

从正院出来,秋风已带了些飒爽的凉意,吹得她衣袂微动。她知道,今日这番建议,或许会让王氏对她另眼相看,但也可能招来更细致的打量。不过无妨,她展露的,始终是在“闺阁女子理应为父兄分忧、细心周到”这个框架内的能力,并未越界。

回到疏影轩,她照常读书习字。待到夜深,进入空间,却是将白日李府这件事,连同之前听到的关于京城各家姻亲故旧、官职升迁的零碎信息,在脑海中细细梳理了一遍,试图勾勒出更清晰的脉络。这并非为了干预什么,只是一种习惯,一种将信息归类、分析、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。苏瑾说过,真正的武者,不仅要练手上功夫,更要练“眼力”和“心力”。这京城后宅,何尝不是一个特殊的“战场”?在这里,“眼力”是洞察人心世情,“心力”是稳得住、耐得烦、算得清。

练完一趟枪,周身微汗,畅快淋漓。她饮着灵泉,望着空间里永恒宜人的景色,忽然想起那日明兰问她“是不是只能这样”。

现在或许只能这样。但每一天的沉淀,每一次的观察,每一分的积累,都是在为那个“不一定只能这样”的未来,默默铺路。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,或许依然在这高墙之内,在那既定的婚姻与家族责任之中,但她要争取的,是在那范围内,最大限度的自主、尊重与话语权。而要得到这些,仅仅安分守己是不够的,她需要有让人无法忽视的价值,有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,有……必要时足以自保甚至保护他人的底牌。

秋月透过窗棂,洒下一地清辉。盛府上下皆已安睡,一片宁静。唯有疏影轩内,无人知晓的另一个空间里,少女的目光清亮如星,正望着看不见的远方,平静之下,是无声滋长的力量与深远的筹谋。外头的石榴树上,最后几颗熟透的果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晃,仿佛在等待着被摘取的时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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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35:57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秋意浓时,长柏的婚事到底办得风光又体面。海家**顶着大红盖头进了门,第二日新妇敬茶,仪兰随着姐妹们都去见了。新大嫂海氏穿着一身正红衣裙,眉眼温婉,举止端庄,给公婆奉茶时动作标准,声音清润,得了盛纮和王氏当众给的厚厚红封。轮到给小姑子们见面礼,海氏给得也周全,每人一对赤金缠丝镯子,花样略有不同,给墨兰的是兰草,如兰的是海棠,仪兰的是忍冬,明兰的是茉莉,既显了心意,又暗合各人性情或名字,这份细致妥帖,让王氏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。连带着对几个女儿这两日在婚事操办中表现得当(至少没出岔子)也颇为满意,难得地给每人多拨了两个月份例银子,让她们自己添些喜欢的东西。

墨兰用那银子换了新得的云锦料子,裁了身别致秋装,越发衬得人比花娇。如兰买了一套新奇有趣的鲁班锁并几包外面铺子最时兴的糖渍果子,关起门来能玩半日。明兰默默将银子收好,半分未动。仪兰则让丹橘悄悄去外头,寻可靠的药材铺子,配了几味温补又不显眼的药材,混着灵田里自产的品质绝佳的菊花、枸杞等,重新分了包,一多半通过妥当途径送回登州给老太太日常调理,一小半留在手边,自己偶尔饮用,也备着不时之需。

长柏成婚后,盛家内宅的气氛有了些微妙变化。海氏进门第三日,便开始跟着王氏学习管家,她本就出身清流大族,对这些中馈庶务并不陌生,上手极快,且性情温和,处事公允,对上恭敬,对下宽严有度,不过旬月,底下仆妇便传出“新大奶奶是个明白仁厚的”话来。王氏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,对海氏这个儿媳越发看重,连带着对长柏也更多倚重,常与盛纮商议些家事甚至外头人情往来,长柏虽年轻,见解却往往中肯,盛纮也乐于听听长子意见。

这一来,林栖阁那边便显得有些沉寂。林小娘称病的次数似乎又多了些,墨兰往正院请安时,偶会“不经意”提起姨娘咳嗽夜里睡不安稳,或是用了什么药总不见好。王氏听了,也只按例遣人送些药材补品过去,并不多问。墨兰脸上笑着,眼底却有些郁郁。她如今已十三岁,正是议亲的紧要年纪,嫡母的心思大半放在新婚长子长媳身上,对她虽不算苛待,却也谈不上多么上心筹谋。父亲近来衙门事忙,回府多在书房与外院,来内院的次数都少了。

这日庄先生讲《诗经》中的“淇奥”,赞“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。讲到兴处,庄先生道:“治学修身,乃至为人处世,皆需这般切磋琢磨的功夫。玉不琢,不成器。然则,切磋琢磨,亦需有良师益友,需有适宜环境。譬如这京城,汇聚天下英才,文会雅集、师长同侪,皆是切磋琢磨之机。你们虽处闺阁,未能亲历,然家中兄弟师长往来议论,亦当留心听之,可开阔眼界,不致坐井观天。”

这话本是常理,听在墨兰耳中却似另有所指。下学回去路上,她与如兰、仪兰同行,忽然轻声叹道:“先生说得是。咱们姐妹整日在这后宅一方天地,所见所闻不过针线女红、家长里短。长柏哥哥如今成家立业,往来皆是清流才俊,大嫂子也能听些外头时事。我们却连个能‘切磋琢磨’的人都没有,终日浑浑噩噩,将来……”她没说完,又是一叹。

如兰没心没肺道:“四姐姐你又多想。咱们现在不挺好?有庄先生讲课,有母亲教导,还要如何‘切磋琢磨’?难不成你还想跟哥哥们一样出去会文不成?”

墨兰被噎了一下,勉强笑道:“五妹妹说笑了,我岂敢有那般非分之想。只是感叹罢了。”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安静走着的仪兰,“六妹妹,你说呢?”

仪兰正看着廊边一株叶子快落光的石榴树,闻言收回目光,淡声道:“四姐姐心气高,自然想得多些。庄先生也说,留心听家中兄弟师长议论便可开阔眼界。咱们虽不能亲去,长柏哥哥与大嫂子常在母亲跟前,母亲偶尔也说些外头有趣的事。前几日不还听母亲提起,京城重阳诗会,各府才子佳作频出么?咱们关起门来,自个儿读读那些流传出来的诗文,揣摩其中意境手法,不也是一种‘切磋琢磨’?”她将“关起门来”、“自个儿”几个字说得略重些,既顺着墨兰的话头,又悄悄把“非分之想”拉回到闺阁允许的范围内。

墨兰眸光闪了闪,笑道:“六妹妹说得是,倒是我钻牛角尖了。”话虽如此,她心里那份不平却未减。同样是不能出门,海氏就能以儿媳身份,名正言顺地接触外间信息,参与家务,甚至隐隐有辅佐夫君之势。而她们这些未嫁女,便只能“关起门来”自己揣摩。这中间的差距,何止千里。

仪兰不再接话。她明白墨兰的不甘,某种程度上甚至理解。但路是人走出来的,墨兰选择的路是拼命展现才情、讨好嫡母、以期嫁入高门改变命运;而她,有更深的底牌和更不同的目标,眼前的“局限”固然存在,却并非无法可想。庄先生今日之语,倒提醒了她。家中兄弟师长往来议论……她如今在王氏面前越发“得用”,偶尔被叫去正院处理些文书杂事时,确能听到更多零碎信息。长柏与海氏有时在王氏处说话,也未必全然避着她。这些信息,旁人或许听过就忘,她却会默默记下,在空间里闲暇时细细拼凑分析。京城各家关系、官员升迁动向、甚至宫里偶尔传出的风声……点点滴滴,汇溪成流,让她对这皇城根下的暗流涌动,有了远比寻常闺秀清晰的认知。

这认知未必能立刻改变什么,却让她心中有底,遇事不慌。就像下棋,看不清全局的棋子只能被动挪动,而知晓棋盘大势的,哪怕暂时困于一隅,也能默默布下长远的子。

过了重阳,天气彻底凉下来。这日王氏将仪兰叫去,给了她一张名帖并一个精巧的锦盒。“后日永昌伯爵府吴大娘子办赏菊宴,给咱们家下了帖子。你大嫂子要留家里理事,墨兰前儿染了风寒未愈,如兰那丫头毛毛躁躁,带出去我不放心。你收拾收拾,后日随我一道去。”

仪兰微微一怔。永昌伯爵府?那是真正的勋贵人家,吴大娘子更是京城有名的喜好热闹、擅长交际的贵妇,她的宴请,去的多是高门女眷,是相看媳妇、联络感情的绝佳场合。王氏带她去,固然有墨兰生病的偶然,但也透露出对她的某种认可——至少认为她带出去不会失礼,能撑撑场面。

“是,女儿遵命。”她压下心中思绪,恭敬应下。

回到疏影轩,她打开锦盒,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头面:赤金点翠菊花簪一对,并一对同色耳坠,式样新颖又不失稳重,正合她这年纪戴,又不至于太过华丽招眼。显然是王氏特意准备的。丹橘和翠微都替她高兴,忙不迭地翻箱倒柜搭配那日的衣裳。

仪兰却想得更多。这样的场合,是机会,也是考验。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,说错一句话,行差一步路,都可能留下话柄。但若表现得好,或许能在某些人心中留下印象,对未来……总归没有坏处。

赴宴前夜,她照例进入空间,却没有练武,也没有看书。只是对着灵泉水面映出的自己的倒影,静静看了许久。水中的少女眉眼已长开,清丽有余,娇艳不足,但那双眼睛沉静通透,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韵。她试着笑了笑,调整着唇角弧度与眼神温度,练习如何看起来更温婉可亲,又不失闺秀该有的端庄距离感。这并非虚伪,而是必要的生存技能。在这个世界里,尤其是在那种贵人云集的场合,合适的“表现”本身就是一种语言。

她又将可能遇到的人、可能谈及的话题在脑中预演了一遍,设想了各种应对。直到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,才退出空间休息。

永昌伯爵府的菊宴果然名不虚传。府邸轩敞,花园里各色名菊争奇斗艳,假山流水,曲径通幽。来的宾客非富即贵,珠环翠绕,衣香鬓影。王氏带着仪兰,一路与人寒暄。仪兰始终落后王氏半步,该行礼时行礼,该微笑时微笑,话不多,但应对得体,姿态娴雅。有人问起,王氏便笑着介绍:“这是我家六姑娘。” 对方多半夸两句“好齐整的姑娘”、“瞧着就文静懂事”,仪兰便垂眸谦逊一句“夫人过奖”。

吴大娘子是个四十来岁的丰腴妇人,穿戴华贵,笑声爽朗,见了王氏,亲热地挽着手说话,目光在仪兰身上转了转,笑道:“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六姑娘?果然好模样,好规矩。” 又拉着仪兰的手问了几句读什么书、做什么针线,仪兰一一答了,声音清润,不疾不徐。吴大娘子点点头,对王氏道:“是个稳妥孩子。”

宴席设在临水的花厅,用的是上等的蟹宴。蟹八件摆上来,精致非凡。席间女眷们谈笑风生,话题从菊花品种、衣裳首饰,渐渐转到各家儿女婚事、京城新鲜趣闻上来。仪兰默默听着,手上却极稳当地用着蟹八件,动作流畅,拆出的蟹肉完整地放在面前的小碟里,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。偶尔有夫人**看过来,见她手法娴熟,姿态优雅,不由多看一眼。

席间一位与王家有些拐弯亲的夫人,提起自家儿子今年秋闱中了举,言语间颇为自得。另一位夫人便笑着凑趣:“赵夫人好福气,令郎少年英才,将来必定前程远大。不知可定了亲事?” 那赵夫人笑容微顿,打着哈哈道:“他还小,专心读书是正经,这些事不急,不急。” 眼神却瞟了瞟席间几位适龄的官家**。

王氏只微笑着吃茶,并不接话。仪兰眼观鼻鼻观心,仿佛全然未闻,只细心地将一小块蟹黄剔出来,沾了点姜醋,放入口中。心中却想,这赵家公子她隐约有印象,似乎文才尚可,但家风有些混乱,赵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。那位问话的夫人,家中倒有个待嫁的庶女……

正想着,忽听上首吴大娘子笑着对王氏道:“说起来,你们家柏哥儿成了亲,接下来就该操心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吧?墨兰我是见过的,才情是极好的。这位六姑娘瞧着也是个好的。可有什么打算了?”

这话问得直接,席间微微一静,许多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王氏和仪兰身上。

王氏笑容不变,放下茶盏,从容道:“大娘子说笑了,她们还小呢,我且想多留两年。女孩儿家,多教些规矩道理,学学持家理事才是正经。婚事嘛,总要仔细挑挑,总要孩子们自己合意、家里放心才好。”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,既没驳吴大娘子面子,又表明了不着急、要仔细挑的态度,还将“孩子合意”抬了出来,显得开明。

吴大娘子哈哈一笑:“是这个理!咱们做父母的,可不就盼着孩子们好么。” 话题便又转开了。

仪兰依旧安静地坐着,面上适时地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,垂下头去。心中却对王氏的应对暗暗点头。这番话,既抬高了自家女儿的身价(不急着嫁,要仔细挑),又留足了余地,还隐隐堵住了某些可能不合意的试探。

宴席散时,吴大娘子特意又拉着王氏说了几句,还拍了拍仪兰的手:“好孩子,有空常来玩儿。” 王氏笑着应了。

回府的马车上,王氏揉了揉额角,显是有些乏了,但心情似乎不错。她看了看对面坐得端正的仪兰,忽然道:“今日表现不错,没给家里丢脸。吴大娘子那人,眼光高得很,寻常人难得她一句好。你得了她一句‘稳妥’,便是好的。”

“是母亲教导有方。” 仪兰低声道。

王氏“嗯”了一声,闭上眼养神,不再说话。

仪兰也靠着车壁,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。今日之行,算是顺利。她在那些贵夫人面前留下了个“规矩懂事、沉稳妥帖”的印象,这对她将来议亲或许有益。但更重要的是,她亲身感受了那个更高阶层的社交场合,观察了那些贵妇人的言谈举止、机锋往来,听到了更多真真假假的消息。这些经历与见闻,像一块块拼图,让她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理解,又加深了一层。

她知道,自己的路还长。但每一步,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,她都在向前走,都在积累。武力让她无惧身体上的威胁,空间给予她无尽的学习时间与资源,而这份日益增长的见识与沉静的心性,则是她在这个复杂世界里,安身立命、甚至悄然布局的软甲与利刃。

马车驶入盛府侧门,熟悉的院落映入眼帘。外头的繁华喧嚣如潮水般退去,深宅的宁静再次包裹上来。但仪兰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她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,哪怕只是惊鸿一瞥。那颗向往更自由、更自主的心,也因此跳动得更加清晰有力。

回到疏影轩,她摘下那对点翠菊花簪,对镜卸妆。镜中少女眉眼沉静,与赴宴前并无二致。但眼底深处,却仿佛多了些什么,是阅历,是沉淀,是更加明晰的自我认知与目标。

夜深,她照例进入空间。今夜她没有练习任何招式,也没有看书。只是泡在灵泉里,让温暖的泉水舒缓一日紧绷的神经,静静地想着心事。

永昌伯爵府的菊花,开得真好。不知道嵩山此时的野菊,是否也灿烂如金?

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,让她自己都怔了怔。随即,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、无人得见的弧度。

或许有一天,她不仅能欣赏高门大户园中精心培育的名菊,也能再次踏足山野,看那漫山遍野、恣意生长的烂漫秋色。

为了那一天,眼前的每一步,都要走得更稳,更扎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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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41:19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日子进了冬月,京城头一场雪下来,薄薄地覆了瓦檐枝头。疏影轩墙角那几株老梅打了骨朵儿,硬撑着不肯开。仪兰裹着银鼠皮袄子,捧着手炉,看丹橘带着小丫头扫庭前雪。雪光映着窗纸,屋里显得格外亮堂。

王氏那儿忽然打发人来,说年节下各府走动多,礼尚往来繁琐,让仪兰过去帮着理一理礼单,对对账。这差事说重不重,说轻也不轻,要紧的是细心不出错,还要懂些人情世故,知道哪家该厚哪家该薄,哪样礼合时宜。仪兰放下手炉,换了身见客的衣裳,带着翠微过去。

正院里炭火烧得旺,海氏也在,正与王氏对着一个单子低声商量。见仪兰来了,王氏指指旁边一叠账册礼单:“你来得正好。这些是往年与各家往来的旧例,还有今年新添的几家。你心思细,帮着瞧瞧,有无疏漏不当之处,或是哪里能略作增减,更妥帖些。”

仪兰应了,在靠窗的案几旁坐下,翠微帮着磨墨铺纸。她先不急着看今年的,把往年的旧例单子细细翻了一遍。盛家来往的多是盛纮同僚、王氏娘家亲眷、华兰婆家忠勤伯府那边的关联,以及一些故交世谊。礼物品类、厚薄,依着亲疏远近、官职高低、有无特殊交情或求托,各有不同。她看得仔细,脑中飞快地将这些信息与平日听来的各家情况、父亲官场动向一一印证。

看着看着,她笔尖在一处停了停。那是送给都察院一位刘御史的年礼,单子上列着湖笔徽墨、上等宣纸并一些土仪,中规中矩。她记得前几日偶然听长柏与海氏说话,提起这位刘御史近来连续上了几道折子,直指户部钱粮积弊,言辞颇为激烈,虽未牵扯工部,但同在京城为官,风向不可不察。且这位御史素以清直闻名,不喜奢华。

她略一沉吟,蘸墨在旁边另纸写了几行小字,将那套价值不菲的湖笔徽墨换成了两方朴实无华但石质极佳、适合日常批阅公文用的普通端砚,土仪中一些过于花哨的点心也换成了实在的干果蜜饯。想了想,又添了一小罐上好的、清热明目的菊花茶——刘御史年纪不小,据说目力不佳,常熬夜看卷宗。

另一处,是给光禄寺一位李少卿家的礼。这位李少卿官位不高,但与宫中采买有些关联,王氏娘家那边似有生意往来。往年礼不轻,但仪兰隐约记得,这位李少卿家风似乎不甚严谨,子弟有奢靡之名。她笔尖顿了顿,将礼单上两匹过于鲜亮的妆花缎划去,换成了颜色更稳重的暗纹锦缎,又将一套赤金酒器换成了实用大方的成套细瓷餐具,价值未减,但更显内敛务实。

她边看边写,偶尔停笔思索。那边王氏与海氏似乎商量定了什么事,海氏带着丫鬟先出去了。王氏走过来,站在仪兰身后,看她笔下勾画。

见仪兰将刘御史的湖笔徽墨换成普通端砚,王氏眉头微动,没说话。看到改动李少卿家的礼单,她出声道:“这李家……往年不是这么送的。可是觉得有何不妥?”

仪兰放下笔,起身回话:“母亲,女儿只是胡乱揣测。想着刘御史风骨清直,或许更喜实用朴拙之物。且女儿曾听哥哥提过,御史大人近来为公务劳神,目力受损,故而添了点菊花茶,聊表关切。至于李少卿家,”她顿了顿,声音放得更轻些,“女儿也是听说,李家公子们正当年少,喜好鲜亮也是常情。只是咱们家送年礼,终究是父亲同僚间的礼节往来,送些大方得体的实用物件,或许更显郑重,也不至惹人议论咱们家……投其所好太过?”

她话说得委婉,但“惹人议论”、“投其所好太过”几个字,却让王氏神色一凛。她重新拿起那两份改动过的礼单细看,越看越觉得仪兰考虑得周全。刘御史那里,送礼送到心坎上,比贵重更有效;李家那里,避开了可能招致“巴结”或“助长奢靡”嫌疑的东西,稳妥第一。

王氏不由重新打量这个庶女。这份眼力心思,哪里像个十三岁的闺阁少女?倒像是常年在外头走动、深谙人情世故的。她想起赏菊宴上仪兰的稳妥,如今看来,那并非偶然。

“你想得周到。”王氏缓缓坐下,语气比平日更和缓些,“就按你改的办。其余的,你也一并瞧瞧,有不妥的,直接改了便是。” 这便是给了不小的权限和信任。

“是,母亲。” 仪兰重新坐下,继续翻看。有了王氏的首肯,她改动起来更从容些,但依旧谨慎,每处改动都附上简短理由,多是“更合某家素日家风”、“时下更流行此样”、“听闻某夫人不喜艳色”之类,言之有据,绝不空泛。

王氏在一旁看着,见她运笔飞快,却条理分明,遇到吃不准的,还会抬头轻声询问一两句,譬如“母亲,听闻孙大人家老夫人礼佛,今年添一串伽楠香珠可使得?”或是“郑将军家刚添了孙子,礼单里加一对婴孩用的赤金长命锁,分量略加重些,是否更显喜庆?”

不知不觉,厚厚一叠礼单对完,窗外天色已近黄昏。王氏揉了揉额角,看着案上整理得清清楚楚的单子与附注,心中竟觉松快不少。她看了一眼依旧坐得笔直、面上毫无疲色的仪兰,忽然道:“往后这些事,你便多费些心。你大嫂子虽能干,但如今要帮着管里里外外,还要调理身子准备……”她顿了顿,没说完,但意思明了,海氏或许快有孕了,“你是个明白孩子,多替你大嫂子分担些。”

这便是正式将一部分家务琐事,特别是文书账目、人情往来的核对权,交给了仪兰。虽不是管家大权,却是极见信任与倚重的差事。

“女儿晓得了,定当尽心。” 仪兰起身应道,脸上并无太多喜色,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。

回到疏影轩,丹橘和翠微得知姑娘得了大娘子的看重,都喜形于色。仪兰却只吩咐打水洗漱,换了家常旧衣,坐在灯下将今日核对的要点又在心中过了一遍,确认无误,才放下心来。

夜里进了空间,她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修炼。今日在王氏面前展露了远超年龄的细致与“懂事”,固然是好事,获得了更多信任与倚重,但也意味着更多的目光与责任。她需要平衡。

灵泉边,她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踝,一边想着白日的事。那位刘御史……或许可以再多留意些。都察院的消息,有时比邸报更快。还有李少卿家,虽只是小官,但宫中使用采买这条线,若能理清脉络,或许将来有用。她将这些记下,准备日后留心收集相关信息。

正想着,忽然听见外间丹橘似乎起身了,接着是轻微的开门声和压低的话语,隐隐有“四姑娘”、“药”、“不安生”等词飘进来。仪兰立刻收敛心神,退出空间。

果然,不一会儿,丹橘轻手轻脚进来,见她“醒着”,便低声道:“姑娘,方才四姑娘那边的采云过来借炭,说是她们院子的炭不够烧了,四姑娘夜里看书,冻着了,咳嗽得更厉害了些。奴婢瞧着采云眼睛红红的,怕是那边……不太平。”

仪兰坐起身。墨兰的风寒拖了这些日子,时好时坏,林小娘那边想必着急。炭不够烧?各院份例都是定好的,墨兰那里不至于克扣至此,怕是底下人见林栖阁近来势头不如以往,有些怠慢,或是墨兰自己心思重,夜里耗神,炭火便费些。

“咱们的炭可还够?”她问。

“够的,姑娘省俭,还有富余。”丹橘道。

仪兰想了想:“匀一篓子上好的银霜炭给四姐姐送去,就说我惦记她病着,夜里寒冷,让她暖暖和和地养病。” 她顿了顿,又道,“别声张,悄悄送去就是。”

丹橘应了,自去安排。

仪兰重新躺下,却无睡意。墨兰那点争强好胜又敏感多思的性子,在这深宅里,病了怕是更添郁结。送炭不过是小事,但能让墨兰少受些冻,也能让林栖阁那边知道,这府里不全然是看人下菜碟的。她并非烂好心,只是觉得,在这四方天地里,姐妹间哪怕不亲厚,也没必要落井下石。些许小惠,无关大局,却能让自己心里舒坦些,也少些无谓的怨怼。

第二日去请安,在王氏处果然碰见了墨兰。她脸色有些苍白,裹着厚厚的斗篷,不时轻咳两声。王氏问了问病情,吩咐再请大夫来看看,又叮嘱好好休息。墨兰柔顺应了,目光掠过坐在下首的仪兰时,微微点了点头,眼神比往日柔和些许。

从正院出来,墨兰叫住仪兰:“六妹妹。”

仪兰停下脚步:“四姐姐。”

“昨夜……多谢你的炭。”墨兰声音有些低,带着病中的沙哑,“我那里……下人惫懒,让你看笑话了。”

“四姐姐说哪里话,不过是些炭火罢了,姐姐身子要紧。”仪兰语气平和。

墨兰看着她沉静的侧脸,忽然道:“六妹妹,你……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?整日里争这些没意思的。”

仪兰微微一怔,没想到墨兰会突然说这个。她抬眼,对上墨兰那双带着不甘、疲惫与一丝迷茫的眼睛。默然片刻,她道:“四姐姐想多了。人各有志,谈不上可笑不可笑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,“身子是自己的,争什么,都不如先顾好自己。”

这话说得平淡,却像一根小针,轻轻扎在墨兰心口。她怔了半晌,苦笑着摇摇头:“你说得对。” 却也没再多说,裹紧斗篷,扶着丫鬟慢慢走了。

仪兰看着她的背影,心想,墨兰是聪明人,有些道理未必不懂,只是身在局中,不甘心罢了。自己又何尝不是?只不过所求不同,方式不同而已。

年关越近,府里越发忙碌。仪兰帮着王氏料理年礼年事,接触的事务越来越多,见的管事仆妇也多了起来。她发现,有些事,光有细心和道理还不够,还得有些手腕。比如管库房的张妈妈,是王氏陪房,有些倚老卖老,交上来的账册偶尔有含混不清处。仪兰也不当面驳她,只将存疑处单独抄录下来,附上自己查到的市价或往年旧例,一起呈给王氏看,什么也不多说。王氏看了,自然心中有数,过后寻个由头申饬了张妈妈几句,又夸仪兰账目清楚。张妈妈此后便收敛许多,对着仪兰也恭敬起来。

再比如采买上的人,见仪兰年轻,又是庶女,起初送来的东西偶有以次充好。仪兰也不发怒,只将次品当着管事的面摆出来,淡淡道:“这等成色,怕是送不到各房主子面前,也入不了库。妈妈们辛苦采买,许是一时看走了眼。不若拿回去,换了好的再来?也省得母亲问起,大家脸上不好看。” 话说得不软不硬,既点明了问题,又给了台阶。管事们见她虽年轻,却不好糊弄,做事便也认真起来。

这些琐碎事务,耗神费力,但仪兰处理得游刃有余。她将现代职场里那套“对事不对人”、“用事实说话”、“给予合理反馈”的方法,不着痕迹地用在了这深宅管理中,效果竟出奇地好。王氏见她将一应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,省了自己许多心力,对她越发倚重,有时连一些不大不小的家事也交给她先拿主意。

仪兰在盛家的地位,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琐碎事务中,悄然稳固、提升。她依旧沉静少言,但那份沉静里,渐渐透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与分量。连盛纮偶尔问起家事,王氏也会提一句“兰儿帮着料理,甚是妥当”。盛纮看向这个庶女的目光,也多了些审视与考量。

这一切,仪兰都坦然受之。她知道,这些“看重”与“倚重”,是她用能力换来的,也是她未来争取更多自主权的资本。她像一株生长缓慢却根系深扎的植物,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土壤里,默默汲取养分,稳固自身,静待风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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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44:32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冬月里的雪,断断续续下个没完,将盛府内外裹成一片素净。疏影轩的炭盆日夜烧着,暖融融的,仪兰却总觉得这暖意透不过那层沉沉的规矩与算计。自打王氏将一部分年节琐事交给她协理,她虽尽力推脱了些,只肯接手些文书核对、账目清点的“死功夫”,却也难免要多在正院走动。这一走动,有些事,便不想看,也得看进眼里。

墨兰的风寒反反复复,总不见大好。林栖阁那边,药香混着炭气,终日不散。林小娘往正院请安的次数倒勤了,每每打扮得素净憔悴,言语间满是替女儿忧心,又不时提起墨兰如何强撑病体也要读书练字、孝顺嫡母,听得王氏面上淡淡的,只按例宽慰几句,赏些药材补品。底下却隐隐有传言,说四姑娘这病,一半是冻的,一半是心思太重,郁结于心。

这日庄先生讲《战国策》,说到“远交近攻”,墨兰竟破天荒地隔着帘子问了一句:“先生,此策用于家国纷争,固然犀利。然则,若用于……亲近之人之间,又当如何?” 她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,却异常清晰。

澄心斋内一时静了静。纱帘后,如兰讶异地转头看墨兰。明兰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。长柏眉头微蹙。长枫则有些茫然。

庄先生沉默片刻,方道:“此问……倒是别致。策为术,术无善恶,存乎一心。然则,亲近之人,贵在坦诚,以利相交,利尽则散;以势相迫,怨怼必生。家国大事,或可不择手段;至亲伦常,当以情义为先,以利辅之,或可长久。若本末倒置,恐伤人伤己。” 他并未直接回答“如何”,却点出了利害与情义的根本。

墨兰在帘后默然,良久,低声道:“学生受教。”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
下学后,雪下得大了些。墨兰走得慢,仪兰与明兰跟在她身后不远。快到岔路口,墨兰忽然停下,回头看向仪兰,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极淡的笑:“六妹妹,先生今日所言,你可听懂了?”

仪兰抬眼,对上她有些复杂的目光,平静道:“妹妹愚钝,只觉先生说得在理。至亲之间,算计太过,确实无益。” 她刻意略过了“远交近攻”的比喻。

墨兰笑容淡了些,没再说什么,扶着丫鬟转身往林栖阁方向去了。

明兰走到仪兰身边,望着墨兰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,忽然极轻地说:“四姐姐……变了许多。”

仪兰没接话。她能感觉到墨兰身上那种急切与不甘,像被压紧的弹簧。林小娘的筹谋,嫡母的冷淡,自身才情与庶出身份的矛盾,还有那场缠绵病榻的风寒,都在催逼着这个心思敏感的少女。庄先生一句“远交近攻”,怕是戳中了她某些不好宣之于口的念头。

隔了几日,王氏请了相熟的太医进府,给墨兰诊脉,也顺带给老太太、海氏并几位姑娘请个平安脉。太医给墨兰看过后,沉吟良久,开了方子,又对王氏道:“四姑娘这症候,风寒是表,肝气郁结、思虑过度是里。汤药调理固然要紧,更需放宽心怀,静心休养,切忌劳神多思。”

这话传到各院,众人反应不一。王氏叹口气,吩咐用好药,又让厨房按太医说的准备些疏肝理气的膳食送去林栖阁。林小娘当着王氏的面,拿着帕子直抹眼泪,连声道“都是我不好,没照看好墨儿”。如兰私下对仪兰嘀咕:“四姐姐整天想那么多,能不病么?” 明兰则默默地将自己新绣的一个安神香囊,让丫鬟送去了林栖阁,说是里头放了宁神的干花,挂在帐子里或许能睡得好些。

仪兰也备了一份礼,不是药材,也不是绣品,而是一小匣子上好的松烟墨,并两支紫毫笔,让丹橘送过去,只说:“六姑娘说,四姐姐病中烦闷,若有力气时,写写字,静静心,也是好的。”

东西送去,林栖阁那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。但过了两日,墨兰竟让丫鬟采云送来一幅她病中临的《灵飞经》小楷,字迹虽因虚弱有些力弱,但结构清秀,风骨犹存。附了张短笺,只有四字:“笔墨甚佳。”

仪兰看了那幅字,心想,墨兰心里那团火,怕是没那么容易熄。只是不知,这火最终会灼伤谁。

年关越来越近,府里上下忙着扫尘、备年货、裁新衣。海氏显了怀,王氏便让她多多休息,许多事自己揽了回来,又因看重仪兰稳妥细心,一些核对账目、分发年赏、安排守夜轮值等繁琐却要紧的事,愈发倚重她。仪兰推脱不得,只得更加谨慎,凡事循旧例,多请示,绝不自作主张。饶是如此,也难免要和各处管事、妈妈们打交道。

这日核对完年下赏给各处仆役的份例银子与东西,已是晌午。仪兰正要回疏影轩用饭,却见王氏身边得力的周妈妈匆匆过来,脸色有些不好看,低声道:“六姑娘,大娘子请您过去一趟,有点事。”

仪兰心中一凛,跟着周妈妈去了正院。屋里炭火暖得让人发闷,王氏坐在炕上,面前摊着几本账册,脸色沉静,看不出喜怒。下头站着管针线的郑妈妈和管采买的于妈妈,两人都垂着头,气氛凝滞。

“兰儿来了。”王氏抬了抬下巴,“你来看看这个。”

仪兰上前,接过王氏递来的一本账册和几张单据。是今年下半年府中采购各色绸缎布匹的账目。她快速浏览,目光在一处停住——账上记着九月里采买了一批上用的杭绸,共二十匹,单价颇高。但旁边附着的出货单子却显示,同期只支取了十五匹用于各房秋装,另五匹标注“入库”。可她分明记得,前几日核对库房缎匹账时,新入库的杭绸,只有三匹。

“母亲,这账目……似乎对不上。”她放下账册,声音平稳。

王氏“嗯”了一声,看向郑妈妈和于妈妈:“你们说说,那两匹杭绸,去哪儿了?”

郑妈妈先开口,声音发颤:“回大娘子,奴婢……奴婢只管按单子支料子做活计,这采买入库的事,奴婢实在不知啊!”

于妈妈忙道:“大娘子明鉴!那批料子确是二十匹,奴婢亲自验过收入库的,库房当时有记档!许是……许是后来支取时,账房记错了?或是……或是库房保管不善,出了纰漏?”她将责任往账房和库房推。

周妈妈在一旁冷冷道:“账房那边我已问过,支取记录清清楚楚,就是十五匹。库房张妈妈也说,入库就是二十匹,但眼下库里只剩十八匹,她也不知道那两匹何时、被谁、以何名目支走的,账上没有。”

这就是一笔糊涂账了。两匹上用的杭绸,价值不菲,竟不翼而飞。

王氏看着底下两个妈妈,目光锐利:“府里的东西,不是大风刮来的。今日少两匹绸缎,明日就能少别的。我管家这些年,还没出过这等没头没脑的事。你们一个是管着针线,经手料子最多;一个是负责采买,东西经你手进来。如今东西没了,总要有个说法。”

郑妈妈“噗通”跪下,哭道:“大娘子,奴婢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,从不敢起半点贪心!这事实在与奴婢无干啊!”

于妈妈也跪下了,却咬死只说东西入库时是齐全的,后面的事她不知道。

王氏显然不信,却也没立刻发作,只道:“既如此,你们先回去,各自想想。也想想平日手下人可有手脚不干净的。明日此时,再来回话。若还想不出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未尽之意让人胆寒。

两个妈妈战战兢兢地退下了。

屋里只剩下王氏、周妈妈和仪兰。王氏揉了揉眉心,对仪兰道:“你怎么看?”

仪兰知道这是考校,也是试探。她斟酌道:“女儿愚见,此事蹊跷。账目单据看似齐全,却对不上实物。郑妈妈、于妈妈各执一词。库房张妈妈那边,也需再细查入库出库的详细记录,以及平日看守可有疏漏。或许……并非一人所为,或是中间哪个环节被人钻了空子。”她只分析可能性,绝不指名道姓。

王氏点点头:“是这个理。贪墨事小,乱了规矩事大。尤其是年关底下,人心浮动,更需整肃。”她看了一眼仪兰,“这事,你先别管了。我自有主张。”

“是。”仪兰应道,心中却想,王氏怕是要借此机会,敲打一批人,也清理一下府中积弊了。只是不知,这会牵扯到谁。

果然,接下来几日,府里气氛明显紧绷起来。王氏雷厉风行,先是让周妈妈带人彻底清盘了库房布料,又严查了近期所有贵重物品的出入账目,连带着针线房、采买处乃至各院领用物品的记录都翻了一遍。动静不小,却只揪出几个小丫鬟婆子偷拿些零碎东西的小错,那两匹杭绸依旧下落不明。

郑妈妈和于妈妈被叫去问了几次话,两人互相推诿,又都喊冤。郑妈妈甚至病倒了。于妈妈则四处打听,试图找出对自己有利的说辞。

这日午后,仪兰在屋里看书,丹橘从外头回来,脸色有些古怪,低声道:“姑娘,奴婢方才听说……于妈妈偷偷去找了林栖阁的云栽说话,塞了个不小的荷包呢。”

云栽是林小娘身边得用的丫鬟。仪兰翻书的手顿了顿。于妈妈这个时候去找林小娘的人……是想求情?还是这事,本就与林栖阁有什么牵扯?

她想起那批杭绸入库的时间,正是九月。那时墨兰还没病,林小娘也还时常在盛纮面前说得上话。若说林栖阁想多弄些好料子……也不是不可能。只是,两匹绸缎,值得冒这么大风险,做这么明显的手脚吗?

“别多嘴,只当不知道。”仪兰对丹橘道。这事王氏正在查,水深得很,她不想沾惹。
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隔了一日,王氏忽然将仪兰又叫了去,屋里除了周妈妈,竟还有林小娘。林小娘眼睛红肿,像是哭过,见仪兰进来,只勉强点了点头。

王氏脸色比上次更沉,将一张按了手印的纸递给仪兰: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
仪兰接过,是一份供词,落款是针线房一个叫春杏的三等丫鬟。供词上说,九月里某日,她曾见郑妈妈私下将两匹料子交给一个面生的小厮拿走了,当时以为是正常支取,没在意。后来见查账,心中害怕,才说出来。她描述那小厮的样貌,竟与林栖阁一个负责跑腿买办的小厮有七八分相似。

“你怎么看?”王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
仪兰心念电转。春杏的供词,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郑妈妈,又隐隐牵连林栖阁。郑妈妈是王氏从王家带来的老人,一向老实,会做这种事?那小厮若真是林栖阁的,林小娘知道吗?还是被人当了枪使?

“母亲,单凭一面之词,恐难定论。”她谨慎道,“春杏为何当时不说,现在才说?那两匹料子若真是被小厮拿走,是送去了林栖阁,还是转手到了别处?那小厮如今何在?都需查实。况且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郑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,一向忠心,此事……或许另有隐情。”

她这话,既指出了供词的疑点,又稍稍回护了郑妈妈(毕竟是王氏的人),也没全然否定与林栖阁的可能关联,留足了余地。

王氏还没说话,林小娘先“噗通”一声跪下了,哭道:“大娘子明鉴!妾身纵然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动府里的东西啊!定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下人,自己做了坏事,想往我们林栖阁身上泼脏水!那小厮……那小厮前几日告假回乡下老家了,眼下根本不在府里,死无对证啊!大娘子,您要替妾身做主啊!”她哭得梨花带雨,情真意切。

王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小娘,又看看手中供词,半晌没说话。屋里只闻林小娘低低的啜泣声。

良久,王氏才缓缓道:“你先起来。这事,我自有分寸。”她让周妈妈扶起林小娘,又对仪兰道,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
仪兰退出正院,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。春杏的供词出现得太巧,那小厮偏偏这时候“回乡”,林小娘的反应看似委屈,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刻意……这像是一场编排好的戏,只是不知,导演是谁,目的又是什么。

回到疏影轩,她让丹橘悄悄去打听一下春杏的来历和近日与谁来往过密。丹橘去了半日,回来道:“春杏老子娘都在庄子上,她自己在府里没什么根基,平日里闷不吭声的。不过……有人瞧见,前几日于妈妈身边的婆子,找过春杏说话,还给了她一小包点心。”

于妈妈?仪兰眯了眯眼。如果于妈妈是贼喊捉贼,自己贪了料子,又怕查出来,于是买通春杏做伪证,将脏水泼向郑妈妈和林栖阁,一来转移视线,二来若能借此扳倒郑妈妈(她是王氏的人),或让林栖阁吃个挂落,她于妈妈日后在采买上岂不更能一手遮天?

这算计倒是不浅。只是,王氏会信吗?

次日,府里便有了结果。王氏当众发落:针线房郑妈妈御下不严,致使贵重料子遗失,罚三个月月钱,仍留原职,以观后效。采买处于妈妈,办事不力,账目不清,即日起撤去采买差事,降为粗使婆子。那个作伪证的春杏,打二十板子,撵出府去。至于林栖阁,王氏只字未提,仿佛那供词里提及的小厮从未存在过。

于妈妈面如死灰,被拖下去时,怨毒地瞪了一眼郑妈妈,又飞快地扫过一旁垂首站着的仪兰。郑妈妈则是捡回一条命般,连连磕头谢恩。

一场风波,看似平息。两匹杭绸依旧没找到,成了悬案。但府中上下都看得明白,王氏这是各打五十大板,既惩处了失职的,警告了心怀鬼胎的,也维持了表面的平静,没让后宅彻底撕破脸。至于真相到底如何,或许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。

仪兰冷眼旁观,心想,这大概就是深宅里的“平衡”之术。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维持住局面,不伤筋动骨。王氏的手段,不可谓不高明。只是经此一事,府里暗地里的较劲,怕是只会更隐蔽,也更激烈。

她想起庄先生讲的“远交近攻”。如今看来,这盛家后宅,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微缩版的合纵连横。只是不知道,下一个被推到台前“疏影轩里,炭火噼啪。仪兰提笔,在纸上随意写画,无意识地勾勒出山川地势的简图,又添上几个代表不同势力的标记。这是她在空间里常做的推演游戏。如今看着纸上抽象的线条,再想想白日里那些人那些事,忽然觉得,这后宅方寸之地,人心的曲折险恶,排兵布阵的复杂程度,恐怕也不遑多让。

只是,她的战场,终究不在这里。这些算计倾轧,看得清就好,不必深陷。她的目光,早已越过这重重屋宇,投向了更不可测、却也或许更广阔的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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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46:53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雪后初晴,日头白晃晃的,照着庭院里未扫净的残雪,有些刺眼。杭绸那桩事,王氏发落得干脆,府里表面重归宁静,底下却暗流涌动。针线房的郑妈妈虽保住了差事,行事却愈发小心翼翼,对底下人管束更严。采买处换了新人,是王氏另一个陪房,做事一板一眼,油盐不进。林栖阁那边,林小娘称病不出的时候多了,墨兰的病倒是渐渐有了起色,偶尔能在花园里见到她裹着厚厚的斗篷慢慢散步,脸色依旧苍白,却比前些时日多了点活气。只是见了姐妹们,话越发少,只淡淡点头便过。

仪兰依旧过着她的日子。每日晨昏定省,听庄先生讲学,帮着王氏核对些不轻不重的账目文书,闲暇时便在疏影轩里看看书,练练字,或是在空间里舒展筋骨。她像一块沉在深潭底的石头,外头风浪再大,也激不起太多涟漪。

这日核对完年节下赏人的荷包数目,她从王氏处出来,正碰见如兰带着丫鬟从花园里嬉笑着回来,手里拿着一枝不知从哪儿折来的红梅,小脸冻得通红,眼睛却亮晶晶的。

“六姐姐!”如兰看见她,欢快地跑过来,“你看这梅花,开得多好!我让丫鬟偷偷折的,可别告诉母亲!”

仪兰看了看那枝遒劲的红梅,确实精神,笑道:“五妹妹好兴致。只是仔细手冷。” 说着,将自己手里的暖手炉递过去,“暖暖吧。”

如兰也不客气,接过来捂在手里,凑近了低声道:“六姐姐,你听说了没?前几日杭绸那事,母亲发落得可真痛快!我瞧着于妈妈那脸色,啧啧……不过,我总觉得,事情没完。”她眨眨眼,带着点少女特有的、对隐秘事件的好奇与兴奋。

仪兰神色不变:“母亲既已处置,便是了结了。咱们做女儿的,不必多问。”

如兰撇撇嘴:“我知道,规矩嘛。就是觉得……怪没意思的。四姐姐病着,整天不见人;大嫂子有了身孕,母亲不让多劳累;你又不爱说话……闷死了。” 她摆弄着手里的梅花,忽然眼睛一亮,“对了,过几日刘侍郎家办赏雪诗会,给咱们家下了帖子,母亲说要带我和四姐姐去呢!六姐姐你去不去?”

赏雪诗会?仪兰心中微动。刘侍郎是盛纮上司,他的邀约,王氏自然重视。带墨兰和如兰去,是情理之中。自己这个庶女,去或不去,端看王氏心意。

“母亲若让我去,我便去;若不让,便在府里也好。”她答得平淡。

如兰却来了劲:“我去跟母亲说!你一起去嘛,多个人热闹!再说了,你那么稳当,母亲带出去也有面子。” 她拉着仪兰的袖子摇了摇,带着几分娇憨的央求。

仪兰笑了笑,没应承,也没拒绝,只道:“五妹妹快回去加件衣裳吧,仔细着凉。”

如兰见她这样,知道多说无益,嘟囔了一句“六姐姐总这样”,便抱着暖炉,带着丫鬟蹦蹦跳跳走了。

仪兰望着她的背影,心想,如兰这性子,倒是难得的透亮。嫡女的骄纵是有,但也单纯直接,喜怒都在脸上。比之墨兰的曲折心思,明兰的过分沉默,如兰这样,在深宅里或许反倒活得轻松些——只要王氏一日是主母,她便有一日的底气。

至于赏雪诗会,她并不十分在意。去,不过是又多一次在人前扮演“得体庶女”的机会;不去,也无甚损失。她如今更在意的,是另一件事。

前几日她借着核对年礼的机会,翻看了部分与盛家有往来的官员名录及简单备注。其中提到了齐国公府。齐衡……这名字她记得。设定里,他是重要人物。如今他应该已在京中,或许也在这类诗会的邀请之列。若去,或许能远远瞧上一眼,对日后可能发生的事,心里先有个模糊的印象。但也就仅此而已了。现在的她,与他乃是云泥之别,任何多余的念头都是自寻烦恼。

回到疏影轩,丹橘递上一封信:“姑娘,登州老太太那边托人捎来的,还有一包药材。”

仪兰接过信。老太太在信里絮絮叨叨,问她在京城可还习惯,天冷了要添衣,饮食要精细,又说长柏成了亲是喜事,盼着她也好……末了,提了一句,苏瑾先生前些时日托人往登州送了些山货药材给她,她吃着很好,让仪兰有机会也代她向苏先生问好。

信纸粗糙,字迹带着老人特有的迟缓,却让仪兰心头一暖。这世上,除了空间和苏瑾,大概也只有祖母是真心牵挂她,不掺杂太多利害权衡。她将信仔细收好,又看了看那包药材,都是些温补常见的,却胜在品质极佳,想来是老太太特意挑了捎来的。

苏瑾……想起这个名字,仪兰心中那股因宅院琐事而生的滞闷便散去不少。那个立于嵩山风雪中、目光清冽如剑的女子,才是她内心深处认同并向往的榜样。自由,强大,清醒,哪怕身负秘密与过往,也活得坦荡自持。比起这后宅里汲汲营营的妇人少女,苏瑾的世界,才更贴近她灵魂深处那个现代独立的灵魂。

只是不知,山高水远,先生如今可还安好?那枚玉佩贴身戴着,温润依旧,却再无音讯传来。

晚间,王氏果然打发人来,说刘侍郎府上的赏雪诗会,让仪兰也一同去,嘱咐她好生准备,不可失礼。仪兰应了,心中无甚波澜,只让丹橘翠微找出那套赴永昌伯爵府宴时做的衣裳首饰,检查熨烫。

到了诗会那日,雪又零星飘起来。刘侍郎府邸比永昌伯爵府更显文雅,园子里亭台楼阁,错落有致,覆着薄雪,宛如水墨画。来的多是文官家眷,气氛比勋贵宴请更清雅些,但也更重才学名声。

王氏带着墨兰、如兰、仪兰三人,一路与人寒暄。墨兰今日穿了身淡紫折枝梅纹的袄裙,外罩银鼠皮斗篷,病后初愈,略显清减,却更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态,与人说话时,声音轻柔,偶尔轻咳,引得不少夫人注目,问起病情,她便温婉答了,言语得体。如兰则是一身海棠红,活泼明媚,跟着母亲,该笑时笑,该行礼时行礼,虽不如墨兰出彩,却也娇憨可人。

仪兰依旧是一身不出错的藕荷色,安安静静跟在王氏身后半步,不多言,只微笑。有人问起,王氏便道:“这是我家六姑娘。” 对方见她沉静,多半夸一句“文静”,便也过了。

诗会设在临水的暖阁里,四面窗户糊着明纸,能赏雪景,又不冷。刘夫人是个和气的中年妇人,招呼大家入座,上了暖酒热茶,便提议以“雪”为题,或诗或词,或联句,不拘一格,助助兴。

席间几位素有才名的**便跃跃欲试。墨兰沉吟片刻,也提笔写了一首七绝,字迹清秀,诗意清冷孤高,颇合她此刻心境与外形,引得几位夫人低声品评。如兰对作诗头疼,干脆画了一幅简笔的雪中红梅,虽技法稚嫩,但胜在立意鲜明,色彩对比有趣,也得了几句夸赞。

轮到仪兰,她起身,微微福了一福,声音清晰平稳:“女儿愚钝,诗词一道实不擅长。见诸位姐姐妹妹珠玉在前,更不敢班门弄斧。不若……为母亲和诸位夫人**誊录一首前人的咏雪佳作,聊表心意,也借古人笔墨,应和今日景致。” 说着,让丫鬟铺纸研墨,提笔写下了柳宗元的《江雪》。

她字是下过苦功的,在嵩山两年随苏瑾习文练武,腕力指力远超寻常闺秀,写出的楷书端正中有筋骨,清劲挺拔,与诗中孤绝冷峭的意境隐隐相合。一首诗写完,搁笔,纸上墨迹未干,已引得几位夫人侧目。

“好字!” 刘夫人赞道,“笔力不俗,闺阁中有此功力,难得。”

王氏面上也添了光彩,笑着谦逊:“小女胡乱练练,让夫人见笑了。”

仪兰垂首退回座位,心中并无得意。她知道,自己这般表现,既不出格(只是抄诗),又显露了扎实的基本功(字好),还显得谦逊知礼,最是稳妥不过。果然,之后便无人再特意关注她,焦点重新回到那些积极作诗联句的**身上。

墨兰看了仪兰的字,眼中掠过一丝复杂,随即又专注于与旁人的诗词唱和。如兰则凑过来,小声对仪兰道:“六姐姐,你那字写得真好!比我强多了。作诗可真是难为我。”

仪兰对她笑笑:“五妹妹的画很有生气,也很好。”

正说着,暖阁外一阵说笑喧哗,似是又来了客人。帘栊挑起,几位华服公子并几位年轻**说笑着进来,为首的是刘侍郎的公子,身边跟着的几位,瞧着也是官宦子弟。原来前头男客们的诗会也散了,一些相熟的便结伴到后头来给母亲、姐妹们问安。

暖阁里气氛顿时更活跃了些。夫人**们并不避讳,只略略整理仪容,依旧说笑。几位公子给刘夫人和王氏等长辈行了礼,便与相识的姐妹打招呼。

仪兰随着众人起身,垂眸立在王氏身后。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扫过她们姐妹三人,在墨兰身上停留得略久些。她并不抬眼去看,只盯着自己裙摆上的忍冬花纹。

忽然,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:“这位……可是盛家妹妹?”

仪兰微微一怔,抬起眼帘。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立在王氏面前几步远,正微微笑着看向她……身侧的墨兰。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,面容俊秀,气质温润,目光清澈,通身透着良好的教养与书卷气。

墨兰显然也有些意外,脸颊微红,敛衽行礼:“小女盛氏墨兰,不知公子是……”

那少年笑容更温和些:“在下齐衡,家父与盛伯父同在朝为官。方才见妹妹诗作清雅,字迹秀逸,故冒昧一问。”

齐衡。果然是他。

仪兰心中了然,目光平静地掠过齐衡,又迅速收回。只见墨兰脸上红晕更甚,声音越发轻柔:“齐公子谬赞了,小女拙作,不堪入目。”

王氏在一旁笑着接口:“原来是齐国公府的公子。墨儿,还不谢过齐公子夸赞。”

齐衡又与王氏寒暄两句,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仪兰和如兰,对王氏道:“这二位是……”

“这是小女如兰,这是小女仪兰。”王氏介绍道。

如兰好奇地打量着齐衡,大方地行了礼。仪兰也依礼福身,动作标准,目光始终微垂,不曾与齐衡对视。

齐衡对她们点点头,笑容依旧得体,却未再多言,又与刘公子说了几句话,便与同伴们告辞出去了。

他们一走,暖阁里便有些微妙的骚动。几位夫人低声交谈,目光不时瞥向墨兰。刘夫人笑着对王氏道:“齐家这孩子,倒是知礼。听闻书也读得极好。”

王氏含笑应着,眼底却有思量。

墨兰坐回位置,捧着茶杯,指尖微微发白,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缘故。如兰凑到仪兰耳边,用气声道:“那就是齐国公府的独子?长得可真俊……四姐姐脸都红了呢。”

仪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噤声。她看着墨兰低垂的侧脸,那上面有羞涩,或许,还有一丝被注意到的欣喜与更深的渴望。齐衡的出现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这位心思细腻、渴望攀高的庶女心中,激起了怎样的涟漪,旁人难以尽知。

只是,齐国公府的门第,又岂是易与?齐衡本人看着温和,但这类世家子弟的婚姻,牵扯更广。墨兰这份刚刚萌动的心思,前路只怕艰难。

诗会散时,雪已停了。回府的马车上,王氏闭目养神,神色有些疲倦。墨兰靠着车壁,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默默出神。如兰则叽叽喳喳说着诗会上的见闻,谁家**诗作得好,谁家公子模样周正。

仪兰安静地坐着,手拢在袖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佩。齐衡……这个在设定中与她未来有颇多纠葛的少年,今日算是见了第一面。的确风姿出众,但于她而言,也仅此而已。她很清楚自己眼下的位置与未来的可能。齐国公府,太过遥远,且绝非良配——至少对她这个盛家庶女而言,那高门里的日子,只怕比如今更不自由。

她所求的,从来不是这般显赫却束缚重重的姻缘。

马车驶入熟悉的巷道,盛府的灯笼在暮色中亮起温暖的光。外头的诗酒风流、才子佳人,都随着车帘落下而被隔绝。眼前,依旧是深宅的规矩,姐妹的微妙,主母的权衡。

她轻轻吐出一口气。还好,她心中有嵩山,有灵泉,有苏瑾先生曾指点的广阔天地。眼前的方寸之地,困不住她真正向往自由的灵魂。只是,路要一步一步走。眼下,她仍是盛家六姑娘,需得在这棋局中,寻到自己最安稳、也最有利的位置。

至于其他,且待风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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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51:41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雪停了几日,天色依旧灰蒙蒙的,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。疏影轩里,仪兰刚核对完一批年节赏人的尺头花样,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子。丹橘端上热茶,低声道:“姑娘,听说四姑娘那儿,这两日又请大夫了。”

仪兰接过茶盏,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指尖。“还是咳嗽?”

“说是夜里咳得厉害,睡不安稳。”丹橘道,“林小娘急得什么似的,昨儿个亲自去正院回话,眼睛都是肿的。”

仪兰抿了口茶,没接话。墨兰这病,七分是真,三分怕是心病。诗会上齐衡那一问,像颗石子投进她心里,激起的怕是比旁人看到的涟漪更深。只是这心事,于病情无益,反是拖累。

“母亲怎么说?”

“大娘子让用好药,又吩咐厨房单给林栖阁做清淡滋补的膳食。”丹橘顿了顿,声音更低,“不过,奴婢听正院的小丫头嚼舌,说大娘子私下里对周妈妈叹气,讲墨兰姑娘心思太重,不是福相。”

仪兰放下茶盏。王氏看得明白。墨兰的才情相貌是优势,可那份过于急切、过于敏感的心思,在高门大宅里,确是容易招祸的根苗。只是这话,谁也不会当面去说。

又过了两日,王氏将仪兰叫去,指着桌上一摞新送来的帖子道:“临近年关,各府走动宴请多了。这些是给家里姑娘们的帖子,有赏梅的,有听戏的,还有约着一起做针线的。你瞧瞧,哪些该去,哪些寻个由头推了,拟个单子给我。”

仪兰接过,一张张翻看。帖子来自各家夫人**,依着与盛家的亲疏远近、父亲官职关联,重要性各不相同。她快速浏览,心中已有计较。

“母亲,永昌伯爵府吴大娘子办的赏梅宴,与咱们家素有往来,且吴大娘子为人爽利,帖子又下得早,该去。”她抽出那张洒金帖子,“刘侍郎夫人约的闺中姐妹小聚,多是文官家眷,姐姐们去,也能结交些性情相投的手帕交,亦可去。至于这几张,”她点出另外几张,“或是往来不密,或是时机凑巧与其他要紧事冲突,不妨以姐姐们需准备年节事宜、或身子略有不适为由,客气回绝了。”

王氏听着,点了点头,却又道:“齐国公府平宁郡主前日也下了帖子,说是府里得了些上好的水仙,请几家相熟的女孩儿过去赏玩。这帖子……你看如何?”

齐国公府?仪兰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。平宁郡主是齐衡的母亲,那位在设定中以高傲严苛闻名的郡主。她的宴请,分量自不同。只是,盛家与齐国公府,门第相差甚远,这“相熟”二字,只怕是客气话。

“郡主娘娘的帖子,自然是极大的体面。”仪兰斟酌着词句,“只是……齐国公府门第高贵,郡主娘娘眼界也高。咱们家姐姐们虽好,终究是初次得帖,需格外谨慎。去是一定要去的,只是衣着言行,更需仔细,以端庄稳妥为上,不求出彩,但求无过。母亲觉得呢?”

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:“你想得周全。就按你说的办。墨兰病着,如兰跳脱,明兰……太过沉默。这次,你随我一同去。”

仪兰心中微讶,面上却依旧平静:“是。”

齐国公府的赏花宴,定在三日后。到了那日,仪兰穿了身颜色素净、料子却极好的藕荷色折枝梅花纹袄裙,外罩淡青色灰鼠斗篷,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点翠梅花簪并两朵小巧的绒花,薄施脂粉,整个人清淡得像是雪后初霁时的一缕微光,不扎眼,却自有一种沉静气韵。

王氏见了,只点了点头,没说什么。如兰打扮得娇艳些,一身海棠红,围着王氏问东问西。墨兰因病未能同行,明兰则安静地跟在最后。

齐国公府的气派,又非永昌伯爵府和刘侍郎府可比。府邸开阔,庭院深深,一路行来,仆役规矩森严,悄然无声。引路的婆子举止得体,笑容恰到好处。

宴设在一处临水的暖阁,四面装着大幅玻璃窗,窗外几株老梅开得正盛,映着未化的积雪,景致极佳。阁内暖意融融,熏着淡淡的梅香。已有几位**到了,皆是衣着精致,仪态不俗。

平宁郡主坐在上首主位,年约四旬,保养得宜,容貌昳丽,只是眉宇间带着久居人上的疏淡与威仪,目光扫过众人时,敏锐如电。她穿着绛紫色云纹宫装,发髻高绾,插着赤金点翠大凤钗,通身气派,令人不敢直视。

王氏领着女儿们上前见礼。平宁郡主淡淡一笑,受了礼,目光在如兰明艳的脸上略停一停,又掠过明兰怯怯的模样,最后落在仪兰身上,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。

“这便是盛大人府上的千金?果然好模样,好规矩。” 郡主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矜贵。

王氏忙谦逊几句。郡主赐了座,便有丫鬟捧上茶点。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,点心小巧玲珑,样样精致。

席间多是郡主在问,王氏在答,说的无非是家常闲话,京城趣闻。几位**也都乖巧听着,偶尔郡主问起,才细声答话。仪兰始终垂眸静坐,捧着茶盏,小口啜饮,不多言,也不显得拘谨。

正说着话,暖阁外传来脚步声和少年清朗的说笑声。帘栊一挑,齐衡走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两位年纪相仿的华服公子。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,领口袖边镶着银狐风毛,身姿挺拔,面如冠玉。一进来,满室仿佛都亮堂了几分。饶是仪兰早有心理准备,此刻亲眼见到,心下也不由暗赞一声:这相貌气度,担得起“京城第一美男”的名头,确实有种精雕细琢、不似凡俗的美,偏偏眼神温润,冲淡了那份过于耀眼的距离感。

“母亲。” 齐衡上前给郡主行礼,又向王氏和众位夫人**团团一揖,礼数周全,“听闻母亲这里设宴赏花,儿子与友恰从书房出来,特来请安。”

平宁郡主面色柔和了些:“起来吧。见过盛夫人和几位**。”

齐衡应了,目光自然扫过座中几位少女。在如兰身上略顿,微微颔首;看到明兰时,见她头垂得低低,便也礼貌地移开;最后,视线落在了仪兰身上。

仪兰在他看过来时,已起身,随着姐妹们一同敛衽行礼。她动作不疾不徐,姿态标准,目光微垂,恰好落在齐衡腰间一枚羊脂玉佩上,并未与他对视。

齐衡见她这般沉静,倒是多看了一眼,温声道:“盛六姑娘有礼。”

“齐公子。” 仪兰声音平稳,依旧没抬眼。

齐衡笑了笑,那笑容干净明朗,如春风拂过冰面。他转向郡主:“母亲与诸位夫人**赏花品茗,儿子不便打扰,这便告退了。”

平宁郡主点点头:“去吧。晚间留你两位朋友用饭。”

齐衡应下,又行了一礼,才与同伴退了出去。自始至终,举止优雅,言辞得体,无可挑剔。

他走后,暖阁里似乎安静了一瞬。几位**,包括如兰,都悄悄抬眼看向门口。郡主将一切尽收眼底,神色不变,只端起茶盏,轻轻撇了撇浮沫。

王氏适时笑着说了几句夸赞齐衡的话,郡主淡淡应了,话题又转到水仙花上。

宴席散时,郡主让身边的大丫鬟给每位**都备了一份回礼,是几枝含苞欲放的名贵水仙,养在精巧的钧窑水盂里。给王氏的礼则略厚些。

回府的马车上,如兰抱着那盂水仙,爱不释手,叽叽喳喳说着齐国公府的富贵,齐衡的俊美。王氏听着,偶尔应一声,神色间却有思量。

仪兰靠坐着,闭目养神。今日一见,平宁郡主果然名不虚传,高傲精明,齐衡……也确是龙章凤姿,无可挑剔。只是,越是完美无瑕,越是让人觉得遥远而不真实。那样的门第,那样的人物,与她何干?她摸了摸袖中苏瑾所赠的玉佩,那温润踏实的触感,远比今日所见的一切,更让她觉得安心。

她知道,今日之后,盛家几位姑娘去过齐国公府、见过平宁郡主和齐衡的消息,很快会在某些圈子里传开。墨兰若知道了,不知病是会更重,还是会激起更多不甘的心思。如兰或许只是看个热闹。至于她自己……今日表现,应该算是“端庄稳妥,不求有功但求无过”吧?足够了。

马车驶入盛府,刚下车,便有丫鬟急匆匆过来,对王氏禀报:“大娘子,墨兰姑娘……墨兰姑娘听说今日齐国公府宴请的事,哭着闹了一场,刚喝了药睡下,林小娘正守着。”

王氏眉头一拧,脸上现出疲色与不耐,挥挥手:“知道了。” 转头对仪兰和如兰道,“你们先回去歇着。今日的事,不许到处乱说。”

如兰吐了吐舌头,抱着水仙跑了。仪兰应了声“是”,带着丹橘回了疏影轩。

屋里炭火温暖,驱散了外头的寒气。丹橘一边帮她卸下钗环,一边低声道:“姑娘,墨兰姑娘那边……怕是不好。”

仪兰望着镜中自己清淡的眉眼,没说话。墨兰的路,是自己选的。旁人劝不了,也替不了。她能做的,不过是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,在这越来越复杂的棋局里,做个清醒的旁观者,然后,默默积蓄自己的力量,等待那个或许终将到来的、能够让她稍微舒展羽翼的时机。至于齐衡,今日惊鸿一瞥,足矣。那等人物,如同天边明月,看看就好,奢望不得,也不必奢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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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53:12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年关的脚步踩着积雪,咯吱咯吱地近了。盛府上下洒扫庭除,准备年货,人人脸上都带着忙碌的喜气,只那喜气底下,各藏着各的心思。

林栖阁里,药味总散不尽。墨兰拥着锦被靠在床头,手里拿着一卷书,却半晌没翻一页。她脸色比前些时日更苍白了些,眼下淡淡的青影,衬得那双杏眼越发幽深。采云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,轻手轻脚地放在床头小几上。

“姑娘,该用药了。”采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。

墨兰像是没听见,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,忽然道:“采云,你说……齐国公府的梅花,是不是开得特别好?”

采云心里一跳,勉强笑道:“姑娘怎么想起这个?咱们府里的梅花也好看着呢,等您好些了,奴婢陪您去看。”

墨兰收回目光,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、没什么笑意的弧度:“是吗?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,像是自言自语,“那日……我若是没病,该多好。”她想起丫鬟们私下传的,齐衡公子如何玉树临风,如何温文有礼,如何……对六妹妹也点头致意。心头那点不甘和燥意,像小火苗似的,舔着她的心肺。

帘子轻响,林小娘端着个小碟子走了进来,碟子里是几样清淡的点心。“墨儿,发什么呆?先把药喝了。”

墨兰垂下眼睫,接过药碗,眉头都没皱一下,一饮而尽。林小娘看着她,心疼地拿帕子给她拭了拭嘴角,挥手让采云下去。

“我的儿,你这病总不见大好,可急死为娘了。”林小娘坐在床边,握住女儿冰凉的手,“那些个赏花宴、诗会,不去也罢。养好身子最要紧。等你父亲得了闲,我再去求求他,让他请更好的太医来。”

墨兰没应声,只轻声问:“姨娘,齐国公府……是不是很高?”

林小娘脸色微变,四下看了看,压低声音:“我的小祖宗,你打听这个做什么?那是咱们能攀扯的人家吗?平宁郡主那是什么眼力?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……”她见女儿眼神黯淡下去,心又软了,叹了口气,“墨儿,姨娘知道你心高。可有些事,强求不来。咱们安安分分的,将来让你父亲给你寻个稳妥的读书人家,未必就不好。你瞧那如兰,整日没心没肺,不也乐呵着?仪兰那丫头,闷不吭声的,不也得了你嫡母几分青眼?各人有各人的缘法。”

“缘法?”墨兰抬起眼,眸子里有细碎的光,却没什么温度,“我的缘法,就是困在这四方院子里,看着她们出去见世面,然后等着父亲‘寻个稳妥人家’打发了吗?”她声音很轻,却带着刺,“六妹妹如今都能跟着母亲去齐国公府了……她凭什么?”

林小娘被问得一噎,心头也涌起一阵酸楚和不平,却只能强压下去,柔声劝道:“她是占了年纪小、看着稳当的便宜。你嫡母带她出去,不过是充个场面,显显自家女儿规矩好。齐国公府那样的门第,哪里真会把她放在眼里?你且宽心,等你好了,以后机会多得是。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,莫让你父亲觉得你病弱,将来不好说亲。”

墨兰闭上眼,不再说话。道理她都懂,可心头的火,哪是几句宽慰就能浇灭的?齐衡那张清俊温润的脸,还有他看向仪兰时那平和的一瞥,总在她眼前晃。凭什么?就因为她是庶出,就因为她病了这一场?

正院里,王氏正听着周妈妈回话。

“林栖阁那边,药一直没断,四姑娘精神头还是不大好,夜里常咳嗽。”周妈妈低声道,“林小娘倒是安分,除了照料四姑娘,便是做针线,不大出门。”

王氏拨弄着手里的暖炉,淡淡道:“安分就好。墨兰那孩子……心思太重,不是什么好事。她若一直这么病恹恹的,年后那些聚会,倒不好带她出去了。”

周妈妈会意:“大娘子说的是。四姑娘才情是好的,只是这身子骨和心性……到底不如五姑娘开朗,也不如六姑娘沉稳。”

王氏“嗯”了一声,又问:“如兰那丫头呢?这两日又疯跑到哪儿去了?”

周妈妈脸上露出点笑模样:“五姑娘跟着七姑娘在屋里学着打络子呢,说是要给您和老爷编个新花样的过年用。难得静下来。”

“明兰?”王氏有些意外,“她倒是安静。如兰能坐得住跟她学,也是奇了。”

“七姑娘手巧,打的络子花样新奇又结实,五姑娘瞧着喜欢,便缠着要学。”周妈妈道,“七姑娘也不藏私,教得耐心。”

王氏点了点头:“明兰那孩子,是太静了些。不过手巧心细,也是好的。”她沉吟片刻,“年后……也该给她留意留意了。总不能一直这么无声无息的。”

这时,外头小丫鬟禀报,六姑娘来了。王氏让人进来。

仪兰是来送核对好的年节下人赏银发放细目的。她穿着家常的淡青袄子,眉目沉静,行礼问安后,将册子呈上。

王氏翻看着,条理清晰,数目分明,连哪房哪院有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该减半发放都标注得清清楚楚,心下满意。合上册子,她看着仪兰,忽然道:“齐国公府那日,你做得不错。郡主面前,不失礼,也不张扬。”

仪兰微微垂首:“母亲教导有方。”

王氏摆摆手:“你是懂事的孩子。如今你大嫂子身子重,许多事我顾不过来,你既稳妥,年后一些人情往来的琐碎事,你便多费心些。跟着周妈妈,也学学怎么和那些管事娘子、别府有头脸的妈妈们打交道。”

这便是要让她接触一些更实际的人情世故和管家实务了,比单纯核对账目又进了一步。仪兰心中明白,这是王氏对她能力的进一步认可,也是将她往“能干的庶女”方向培养。她恭顺应下:“女儿遵命,定当用心学习,不负母亲期望。”

从正院出来,路过小花园,恰看见如兰和明兰坐在避风的亭子里,石桌上散着各色彩线。如兰正拿着一根打了一半的络子,撅着嘴抱怨:“哎呀,又错了!明兰,你看这里,怎么绕的?”

明兰坐在她对面,手里活计不停,闻言抬眼看了看,细声道:“五姐姐,这根黄线该从下面穿过去,不是上面。你看,这样……”她放下自己的,拿过如兰手里的,手指灵巧地翻转几下,一个错处就被修正了。

如兰凑近了看,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这样!你真厉害!”她接过络子,又兴致勃勃地编起来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

明兰微微笑了笑,继续低头做自己的。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,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,竟有种别样的宁和。

仪兰脚步未停,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。如兰的娇憨,明兰的沉寂,墨兰的郁结,王氏的权衡,林小娘的不甘……这盛府后宅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,扮演着自己的角色,揣着自己的心思,过着这个年。

而她,盛仪兰,穿越者,苏瑾的徒弟,身怀秘密与武力的少女,也在这其中,找到了自己暂时安身立命的方式——做一个有用的、省心的、规矩的旁观者与学习者。不主动掺和,但也不完全置身事外。积蓄力量,等待时机。

至于齐衡……那日的惊鸿一瞥,的确赏心悦目。但也仅此而已。那样的明月,挂在齐国公府的高天上,看看就好。她心里那方更广阔、更自由的天地,可比这后宅的四方天,有意思多了。虽然眼下,她还只能在这四方天里,耐心地,一步一步,走稳自己的路。

疏影轩的梅花,终于开了三两朵,瘦骨伶仃的,却香气清冽,倔强地透进窗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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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7 18:56:35 来自手机 |只看该作者
年关下的雪,时停时续,将盛府内外勾勒得一片素净。各房各院都忙着自家的年事,连带着走动都少了,唯有扫洒的仆役脚步匆匆,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。

林栖阁的愁云,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些。墨兰歪在暖榻上,身上盖着厚锦被,手里捏着一卷书,半晌也没翻动一页。窗外天色阴沉,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。林小娘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,手里做着针线,是一双男子的厚袜,针脚细密。

“娘,”墨兰忽然开口,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,“你说,父亲是不是……厌弃我了?”

林小娘手一抖,针尖险些扎到手指,忙放下活计,强笑道:“胡说些什么!你父亲前日还问起你的病情,让你好生将养。你是他亲女儿,他怎么会厌弃你?”

“那为何……”墨兰眼睫低垂,声音更轻,“齐国公府的帖子,母亲带了六妹妹去,却只字未提我?我不过是病了,又不是……”她咬住下唇,没说完。

林小娘心头一酸,握住女儿的手:“我的儿,你嫡母做事,自有她的章程。你病着,她如何带你去?仪兰那丫头,不过是赶上了,充个场面罢了。你且宽心,等开春你大好了,各样的聚会还能少了?凭你的才貌,到时定能把旁人都比下去。”

“才貌……”墨兰苦笑一下,抬眼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,“有才貌又如何?终究是庶出。六妹妹也是庶出,可母亲如今越来越倚重她,连那些要紧的账目人情都让她沾手。如兰是嫡出,自不必说。明兰……闷不吭声的,可嫡母也没忘了她,年后也要为她打算。唯有我,病了这一场,倒像是被遗忘了。”

“不准你这么想!”林小娘声音微厉,随即又软下来,“墨儿,你是娘的心头肉,娘怎么会让你被遗忘?你父亲那里,娘自会去说。眼下你只管养好身子,其他的,有娘在。”

墨兰看着母亲眼底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,没再说话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重新拿起书卷,目光却失了焦距。

正院里,炭火旺旺地烧着。王氏正与海氏对坐着商量年后给各府回礼的单子。海氏小腹已微微隆起,气色却很好,眉目温和。

“母亲,这几家与父亲公务上往来密切,礼需厚些,但也不能太过,免得惹眼。”海氏指着单子上一处,“倒是这几家世交故旧,年节走动原是为情分,礼不妨更精巧贴心些。我瞧着库房里还有几匣子南边新来的上等胭脂米和桂花糖,不若每家添上一份,妇人家更喜这些。”

王氏点头:“你想得周到。就按你说的办。”她顿了顿,看向海氏,“你身子重,这些琐事本不该劳你费神。”

海氏温婉一笑:“不妨事的,母亲。媳妇能帮母亲分担些,心里也高兴。只是……”她略一迟疑,“年后各府宴请只怕更多,媳妇这样子,怕是不能随母亲出门应酬了。如兰妹妹活泼,明兰妹妹沉静,都是好的。只是六妹妹那边……”

王氏知道她的意思。仪兰近来表现越发沉稳妥帖,齐国公府一行也得体,王氏是看在眼里的。只是到底年纪还小,又是庶出,有些场合,带出去仍需斟酌。

“仪兰是个省心的,带出去倒不丢人。”王氏缓缓道,“只是她性子太静了些,不如如兰讨喜。墨兰……唉,那孩子心思重,病这一场,愈发沉郁了。年后看看再说吧。”

正说着,外头传来如兰清脆的笑语声,帘子一挑,如兰拉着明兰的手走了进来,两人脸蛋都红扑扑的,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星子。

“母亲!大嫂嫂!”如兰欢快地叫道,“你们看,我和七妹妹堆的雪人!”她指着窗外院子里一个歪歪扭扭、插着根胡萝卜当鼻子的雪疙瘩,得意洋洋。

明兰跟在她身后,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,向王氏和海氏行礼。

王氏见她们玩得开心,脸上也露出笑意:“这么冷的天,还跑出去疯玩!仔细冻着!快过来烤烤火。”

如兰嘻嘻笑着,凑到炭盆边伸手取暖,嘴里还不停:“母亲,我和七妹妹说好了,过年的时候,我们要一起剪窗花!七妹妹剪得可好了,她答应教我剪‘年年有鱼’!”

明兰细声道:“是五姐姐学得快。”

海氏笑着看她们:“如兰妹妹活泼,明兰妹妹手巧,正好作伴。”

如兰转头看向海氏,目光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,好奇地问:“大嫂嫂,小侄儿什么时候出来呀?他出来后,我能带他玩吗?”

海氏被她问得脸微红,王氏笑骂道:“没规矩!你小侄儿出来,也是你带着胡闹的?”

屋里一时笑语晏晏,驱散了冬日的寒意。明兰安静地坐在如兰身边,听着她们说笑,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衣带上系着的一个旧荷包,那是她生母卫小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。

又过了两日,是个难得的晴日。如兰在屋里闷得慌,硬拉着明兰去花园里散步。雪后的园子,别有一种清寂的美。假山石上覆着雪,池塘结着薄冰,几株老梅在墙角默默吐着幽香。

“七妹妹,你瞧这冰!”如兰指着池塘,“能不能站上去?”

明兰忙拉住她:“五姐姐,使不得!这冰看着厚,谁知道承不承得住人?危险。”

如兰撇撇嘴:“我就说说嘛。”她踢了踢脚边的雪块,忽然道:“七妹妹,你说……四姐姐的病,什么时候能好?整日闷在屋里,多没意思。”

明兰低声道:“四姐姐身子弱,需好好将养。”

“我看她是心病。”如兰快人快语,“自打听说齐国公府那事,她就没舒坦过。要我说,齐家公子好看是好看,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?想那么多,不是自己找罪受么?”

明兰看了如兰一眼,心想,五姐姐这样想得开,未尝不是福气。她轻声说:“人各有志。四姐姐……或许只是想得比旁人多些。”

“想得多有什么用?”如兰不以为然,“该是你的,跑不掉;不是你的,想破头也没用。像我,就想着怎么把‘年年有鱼’的窗花剪好,过年多讨几个红包,买那套‘鲁班锁’的新花样,多实在!”

明兰被她逗得微微一笑:“五姐姐说的是。”

两人正说着,忽见不远处,墨兰披着厚厚的银狐斗篷,由采云扶着,正慢慢沿着小径走来。她似乎也没料到会遇见她们,脚步微顿。

如兰已经扬声招呼:“四姐姐!你也出来走动了?今儿天好,出来透透气是对的!”

墨兰走近了,脸上没什么血色,对如兰点点头,目光落在明兰身上,见她穿着半旧的鹅黄袄子,安安静静地站在如兰身边,手里还捏着个什么小东西。

“七妹妹也在。”墨兰声音淡淡。

明兰敛衽:“四姐姐安好。”

墨兰“嗯”了一声,视线扫过明兰手里那个旧荷包,针脚细密,绣着简单的兰草,已经有些褪色了。她记得,那是卫小娘的东西。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说不清是轻蔑,还是同病相怜的微涩。

“你们方才在说什么?”墨兰问。

如兰抢着道:“说剪窗花呢!四姐姐,你手巧,过年也教我们剪几个新花样吧?”

墨兰扯了扯嘴角:“我病着,手上没力气,怕是不能了。你们玩吧。” 说着,便示意采云扶她继续往前走,似乎不愿多谈。

如兰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,小声对明兰道:“四姐姐好像……不太高兴。”

明兰没说话,只将手里的旧荷包握得更紧了些。她看着墨兰渐渐远去的背影,又想起林栖阁终日不散的药味,想起嫡母偶尔提起四姐姐时那微蹙的眉头。这深宅里的女子,无论是如五姐姐这般豁达,如四姐姐这般心高,还是如她自己这般沉寂,似乎都有各自的难处与不得已。而那个总是沉静得近乎游离的六姐姐仪兰,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呢?明兰偶尔会觉得,六姐姐看她们的眼神,像隔着层雾,明明近在咫尺,却又仿佛远在天边。

疏影轩里,仪兰正临窗习字。她写得极慢,一笔一划,力透纸背。写的是庄先生前日讲的《孟子》篇章:“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……”

丹橘轻手轻脚进来,换了一盏热茶,低声道:“姑娘,方才五姑娘和七姑娘在花园里碰见四姑娘了,说了几句话。”

“嗯。”仪兰笔尖未停。

“四姑娘瞧着气色还是不好。”丹橘又道,“林小娘那边,听说昨儿个又去找老爷了,在书房外头站了许久,像是哭过。”

仪兰写完最后一个字,搁下笔,吹了吹未干的墨迹。纸上字迹清峻挺拔,隐有风骨。她看着那行字,心想,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……这后宅里的女子,谁的心志不曾被磋磨?谁的筋骨不曾被束缚?只是,这“大任”,又在哪里?

她所求的,从来不是这宅院里的“大任”。她所求的,不过是拥有一份能够自主选择如何生活的力量与自由。这或许比所谓的“大任”,更难。

窗外,天色又阴了下来,似乎又要下雪了。年关将近,这盛府后宅里的每个人,都在这风雪将至的静谧中,沿着各自命运的轨迹,默默前行。热闹是她们的,算计是她们的,忧愁也是她们的。而她,盛仪兰,只需做个清醒的看客,偶尔伸手拂去落在自己肩头的雪花,然后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那条路,通往更广阔的天地,虽然眼下,还隐在重重雾霭之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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