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签到天数: 406 天 [LV.9]以坛为家II - 金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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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月里的雪,断断续续下个没完,将盛府内外裹成一片素净。疏影轩的炭盆日夜烧着,暖融融的,仪兰却总觉得这暖意透不过那层沉沉的规矩与算计。自打王氏将一部分年节琐事交给她协理,她虽尽力推脱了些,只肯接手些文书核对、账目清点的“死功夫”,却也难免要多在正院走动。这一走动,有些事,便不想看,也得看进眼里。
墨兰的风寒反反复复,总不见大好。林栖阁那边,药香混着炭气,终日不散。林小娘往正院请安的次数倒勤了,每每打扮得素净憔悴,言语间满是替女儿忧心,又不时提起墨兰如何强撑病体也要读书练字、孝顺嫡母,听得王氏面上淡淡的,只按例宽慰几句,赏些药材补品。底下却隐隐有传言,说四姑娘这病,一半是冻的,一半是心思太重,郁结于心。
这日庄先生讲《战国策》,说到“远交近攻”,墨兰竟破天荒地隔着帘子问了一句:“先生,此策用于家国纷争,固然犀利。然则,若用于……亲近之人之间,又当如何?” 她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,却异常清晰。
澄心斋内一时静了静。纱帘后,如兰讶异地转头看墨兰。明兰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。长柏眉头微蹙。长枫则有些茫然。
庄先生沉默片刻,方道:“此问……倒是别致。策为术,术无善恶,存乎一心。然则,亲近之人,贵在坦诚,以利相交,利尽则散;以势相迫,怨怼必生。家国大事,或可不择手段;至亲伦常,当以情义为先,以利辅之,或可长久。若本末倒置,恐伤人伤己。” 他并未直接回答“如何”,却点出了利害与情义的根本。
墨兰在帘后默然,良久,低声道:“学生受教。”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下学后,雪下得大了些。墨兰走得慢,仪兰与明兰跟在她身后不远。快到岔路口,墨兰忽然停下,回头看向仪兰,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极淡的笑:“六妹妹,先生今日所言,你可听懂了?”
仪兰抬眼,对上她有些复杂的目光,平静道:“妹妹愚钝,只觉先生说得在理。至亲之间,算计太过,确实无益。” 她刻意略过了“远交近攻”的比喻。
墨兰笑容淡了些,没再说什么,扶着丫鬟转身往林栖阁方向去了。
明兰走到仪兰身边,望着墨兰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,忽然极轻地说:“四姐姐……变了许多。”
仪兰没接话。她能感觉到墨兰身上那种急切与不甘,像被压紧的弹簧。林小娘的筹谋,嫡母的冷淡,自身才情与庶出身份的矛盾,还有那场缠绵病榻的风寒,都在催逼着这个心思敏感的少女。庄先生一句“远交近攻”,怕是戳中了她某些不好宣之于口的念头。
隔了几日,王氏请了相熟的太医进府,给墨兰诊脉,也顺带给老太太、海氏并几位姑娘请个平安脉。太医给墨兰看过后,沉吟良久,开了方子,又对王氏道:“四姑娘这症候,风寒是表,肝气郁结、思虑过度是里。汤药调理固然要紧,更需放宽心怀,静心休养,切忌劳神多思。”
这话传到各院,众人反应不一。王氏叹口气,吩咐用好药,又让厨房按太医说的准备些疏肝理气的膳食送去林栖阁。林小娘当着王氏的面,拿着帕子直抹眼泪,连声道“都是我不好,没照看好墨儿”。如兰私下对仪兰嘀咕:“四姐姐整天想那么多,能不病么?” 明兰则默默地将自己新绣的一个安神香囊,让丫鬟送去了林栖阁,说是里头放了宁神的干花,挂在帐子里或许能睡得好些。
仪兰也备了一份礼,不是药材,也不是绣品,而是一小匣子上好的松烟墨,并两支紫毫笔,让丹橘送过去,只说:“六姑娘说,四姐姐病中烦闷,若有力气时,写写字,静静心,也是好的。”
东西送去,林栖阁那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。但过了两日,墨兰竟让丫鬟采云送来一幅她病中临的《灵飞经》小楷,字迹虽因虚弱有些力弱,但结构清秀,风骨犹存。附了张短笺,只有四字:“笔墨甚佳。”
仪兰看了那幅字,心想,墨兰心里那团火,怕是没那么容易熄。只是不知,这火最终会灼伤谁。
年关越来越近,府里上下忙着扫尘、备年货、裁新衣。海氏显了怀,王氏便让她多多休息,许多事自己揽了回来,又因看重仪兰稳妥细心,一些核对账目、分发年赏、安排守夜轮值等繁琐却要紧的事,愈发倚重她。仪兰推脱不得,只得更加谨慎,凡事循旧例,多请示,绝不自作主张。饶是如此,也难免要和各处管事、妈妈们打交道。
这日核对完年下赏给各处仆役的份例银子与东西,已是晌午。仪兰正要回疏影轩用饭,却见王氏身边得力的周妈妈匆匆过来,脸色有些不好看,低声道:“六姑娘,大娘子请您过去一趟,有点事。”
仪兰心中一凛,跟着周妈妈去了正院。屋里炭火暖得让人发闷,王氏坐在炕上,面前摊着几本账册,脸色沉静,看不出喜怒。下头站着管针线的郑妈妈和管采买的于妈妈,两人都垂着头,气氛凝滞。
“兰儿来了。”王氏抬了抬下巴,“你来看看这个。”
仪兰上前,接过王氏递来的一本账册和几张单据。是今年下半年府中采购各色绸缎布匹的账目。她快速浏览,目光在一处停住——账上记着九月里采买了一批上用的杭绸,共二十匹,单价颇高。但旁边附着的出货单子却显示,同期只支取了十五匹用于各房秋装,另五匹标注“入库”。可她分明记得,前几日核对库房缎匹账时,新入库的杭绸,只有三匹。
“母亲,这账目……似乎对不上。”她放下账册,声音平稳。
王氏“嗯”了一声,看向郑妈妈和于妈妈:“你们说说,那两匹杭绸,去哪儿了?”
郑妈妈先开口,声音发颤:“回大娘子,奴婢……奴婢只管按单子支料子做活计,这采买入库的事,奴婢实在不知啊!”
于妈妈忙道:“大娘子明鉴!那批料子确是二十匹,奴婢亲自验过收入库的,库房当时有记档!许是……许是后来支取时,账房记错了?或是……或是库房保管不善,出了纰漏?”她将责任往账房和库房推。
周妈妈在一旁冷冷道:“账房那边我已问过,支取记录清清楚楚,就是十五匹。库房张妈妈也说,入库就是二十匹,但眼下库里只剩十八匹,她也不知道那两匹何时、被谁、以何名目支走的,账上没有。”
这就是一笔糊涂账了。两匹上用的杭绸,价值不菲,竟不翼而飞。
王氏看着底下两个妈妈,目光锐利:“府里的东西,不是大风刮来的。今日少两匹绸缎,明日就能少别的。我管家这些年,还没出过这等没头没脑的事。你们一个是管着针线,经手料子最多;一个是负责采买,东西经你手进来。如今东西没了,总要有个说法。”
郑妈妈“噗通”跪下,哭道:“大娘子,奴婢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,从不敢起半点贪心!这事实在与奴婢无干啊!”
于妈妈也跪下了,却咬死只说东西入库时是齐全的,后面的事她不知道。
王氏显然不信,却也没立刻发作,只道:“既如此,你们先回去,各自想想。也想想平日手下人可有手脚不干净的。明日此时,再来回话。若还想不出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未尽之意让人胆寒。
两个妈妈战战兢兢地退下了。
屋里只剩下王氏、周妈妈和仪兰。王氏揉了揉眉心,对仪兰道:“你怎么看?”
仪兰知道这是考校,也是试探。她斟酌道:“女儿愚见,此事蹊跷。账目单据看似齐全,却对不上实物。郑妈妈、于妈妈各执一词。库房张妈妈那边,也需再细查入库出库的详细记录,以及平日看守可有疏漏。或许……并非一人所为,或是中间哪个环节被人钻了空子。”她只分析可能性,绝不指名道姓。
王氏点点头:“是这个理。贪墨事小,乱了规矩事大。尤其是年关底下,人心浮动,更需整肃。”她看了一眼仪兰,“这事,你先别管了。我自有主张。”
“是。”仪兰应道,心中却想,王氏怕是要借此机会,敲打一批人,也清理一下府中积弊了。只是不知,这会牵扯到谁。
果然,接下来几日,府里气氛明显紧绷起来。王氏雷厉风行,先是让周妈妈带人彻底清盘了库房布料,又严查了近期所有贵重物品的出入账目,连带着针线房、采买处乃至各院领用物品的记录都翻了一遍。动静不小,却只揪出几个小丫鬟婆子偷拿些零碎东西的小错,那两匹杭绸依旧下落不明。
郑妈妈和于妈妈被叫去问了几次话,两人互相推诿,又都喊冤。郑妈妈甚至病倒了。于妈妈则四处打听,试图找出对自己有利的说辞。
这日午后,仪兰在屋里看书,丹橘从外头回来,脸色有些古怪,低声道:“姑娘,奴婢方才听说……于妈妈偷偷去找了林栖阁的云栽说话,塞了个不小的荷包呢。”
云栽是林小娘身边得用的丫鬟。仪兰翻书的手顿了顿。于妈妈这个时候去找林小娘的人……是想求情?还是这事,本就与林栖阁有什么牵扯?
她想起那批杭绸入库的时间,正是九月。那时墨兰还没病,林小娘也还时常在盛纮面前说得上话。若说林栖阁想多弄些好料子……也不是不可能。只是,两匹绸缎,值得冒这么大风险,做这么明显的手脚吗?
“别多嘴,只当不知道。”仪兰对丹橘道。这事王氏正在查,水深得很,她不想沾惹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隔了一日,王氏忽然将仪兰又叫了去,屋里除了周妈妈,竟还有林小娘。林小娘眼睛红肿,像是哭过,见仪兰进来,只勉强点了点头。
王氏脸色比上次更沉,将一张按了手印的纸递给仪兰: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仪兰接过,是一份供词,落款是针线房一个叫春杏的三等丫鬟。供词上说,九月里某日,她曾见郑妈妈私下将两匹料子交给一个面生的小厮拿走了,当时以为是正常支取,没在意。后来见查账,心中害怕,才说出来。她描述那小厮的样貌,竟与林栖阁一个负责跑腿买办的小厮有七八分相似。
“你怎么看?”王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仪兰心念电转。春杏的供词,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郑妈妈,又隐隐牵连林栖阁。郑妈妈是王氏从王家带来的老人,一向老实,会做这种事?那小厮若真是林栖阁的,林小娘知道吗?还是被人当了枪使?
“母亲,单凭一面之词,恐难定论。”她谨慎道,“春杏为何当时不说,现在才说?那两匹料子若真是被小厮拿走,是送去了林栖阁,还是转手到了别处?那小厮如今何在?都需查实。况且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郑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,一向忠心,此事……或许另有隐情。”
她这话,既指出了供词的疑点,又稍稍回护了郑妈妈(毕竟是王氏的人),也没全然否定与林栖阁的可能关联,留足了余地。
王氏还没说话,林小娘先“噗通”一声跪下了,哭道:“大娘子明鉴!妾身纵然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动府里的东西啊!定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下人,自己做了坏事,想往我们林栖阁身上泼脏水!那小厮……那小厮前几日告假回乡下老家了,眼下根本不在府里,死无对证啊!大娘子,您要替妾身做主啊!”她哭得梨花带雨,情真意切。
王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小娘,又看看手中供词,半晌没说话。屋里只闻林小娘低低的啜泣声。
良久,王氏才缓缓道:“你先起来。这事,我自有分寸。”她让周妈妈扶起林小娘,又对仪兰道,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仪兰退出正院,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。春杏的供词出现得太巧,那小厮偏偏这时候“回乡”,林小娘的反应看似委屈,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刻意……这像是一场编排好的戏,只是不知,导演是谁,目的又是什么。
回到疏影轩,她让丹橘悄悄去打听一下春杏的来历和近日与谁来往过密。丹橘去了半日,回来道:“春杏老子娘都在庄子上,她自己在府里没什么根基,平日里闷不吭声的。不过……有人瞧见,前几日于妈妈身边的婆子,找过春杏说话,还给了她一小包点心。”
于妈妈?仪兰眯了眯眼。如果于妈妈是贼喊捉贼,自己贪了料子,又怕查出来,于是买通春杏做伪证,将脏水泼向郑妈妈和林栖阁,一来转移视线,二来若能借此扳倒郑妈妈(她是王氏的人),或让林栖阁吃个挂落,她于妈妈日后在采买上岂不更能一手遮天?
这算计倒是不浅。只是,王氏会信吗?
次日,府里便有了结果。王氏当众发落:针线房郑妈妈御下不严,致使贵重料子遗失,罚三个月月钱,仍留原职,以观后效。采买处于妈妈,办事不力,账目不清,即日起撤去采买差事,降为粗使婆子。那个作伪证的春杏,打二十板子,撵出府去。至于林栖阁,王氏只字未提,仿佛那供词里提及的小厮从未存在过。
于妈妈面如死灰,被拖下去时,怨毒地瞪了一眼郑妈妈,又飞快地扫过一旁垂首站着的仪兰。郑妈妈则是捡回一条命般,连连磕头谢恩。
一场风波,看似平息。两匹杭绸依旧没找到,成了悬案。但府中上下都看得明白,王氏这是各打五十大板,既惩处了失职的,警告了心怀鬼胎的,也维持了表面的平静,没让后宅彻底撕破脸。至于真相到底如何,或许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。
仪兰冷眼旁观,心想,这大概就是深宅里的“平衡”之术。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维持住局面,不伤筋动骨。王氏的手段,不可谓不高明。只是经此一事,府里暗地里的较劲,怕是只会更隐蔽,也更激烈。
她想起庄先生讲的“远交近攻”。如今看来,这盛家后宅,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微缩版的合纵连横。只是不知道,下一个被推到台前“疏影轩里,炭火噼啪。仪兰提笔,在纸上随意写画,无意识地勾勒出山川地势的简图,又添上几个代表不同势力的标记。这是她在空间里常做的推演游戏。如今看着纸上抽象的线条,再想想白日里那些人那些事,忽然觉得,这后宅方寸之地,人心的曲折险恶,排兵布阵的复杂程度,恐怕也不遑多让。
只是,她的战场,终究不在这里。这些算计倾轧,看得清就好,不必深陷。她的目光,早已越过这重重屋宇,投向了更不可测、却也或许更广阔的远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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